測試廣告1祭拜過社稷壇的高廟,以及孝惠皇帝的衣冠之後,朝臣百官終於在劉弘地帶領之下,踏上返回未央宮的路途。茶壺小說網 www.chahu123.com
一路上,群臣都在思慮著劉弘方才的交代。
——先大行皇帝,應該如何蓋棺定論?
這件事,在歷史上自是毫無爭議:前少帝說『吾未壯』,呂后就回了一句『那你別長大了』。
但現在,劉弘親口提起這件事,並要給先皇一個蓋棺定論,事情就不一樣了。
歷史上,呂后自然是『禍亂漢初政權』的反面角色;但現在,皇位上坐著的人不再是代王劉恆,而是呂后的親孫子劉弘!
這種情況下,無論呂后做下過多麼慘無人道的事,都絕對不能是呂后做的。
劉弘也早就在關於呂氏的問題上,隱晦的透露過方針:一切罪責,都是呂氏子弟欺瞞呂太后,跟呂太后毫無關係。
而在漢室,乃至於封建時代大多數時候,若新帝繼位後提及『制定禮樂』,那就意味著要給先皇爭取個廟號;蓋棺定論,則是要給先皇上諡號,給先皇的皇帝生涯畫上句號。
劉弘要給先皇劉恭上諡號,透露出的政治信號很明顯:劉恭駕崩,屬於自然死亡;劉弘繼位,也是合法繼承。
這就讓朝臣百官心裡彆扭無比了。
——一個七歲登基,十一歲駕崩的兒皇帝,到死都還沒成人,這能算正常死亡?
起碼也屬於『夭折』的範疇啊!
須得一提的是,對於皇帝而言,加冠之禮之所以有如此重要的意義,除了加冠意味著皇帝成人,有能力做出『成年人的決定』之外,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
——正式錄入族譜!
只有加冠之後,男子才能被錄入族譜之中,正式成為宗族當中的一員。
故而加冠禮,也被稱之為成人禮,以及『成丁禮』。
成丁,顧名思義:只有加冠過後,才正式成為家中的『男丁』。
天子之所以要先加冠,而後才能親政,就是因為加冠之後,天子才正式屬於宗室中的『男丁』,開始具備出席宗族活動,為宗族出力的資格。
而先皇至死都沒加冠,就意味著如今的劉氏宗譜之中,根本就不存在一個名為『劉恭』的人;劉氏宗族內部,也不承認劉恭是宗族中的『男丁』。
連宗譜都沒進入的早夭皇帝,居然要蓋棺定論上諡號···
「陛下如此作為,恐自此禮樂崩壞,國將不國啊···」
暗自腹誹著,朝臣便次序拾階而上,在宣室殿外脫下布履,走入殿內。
除了那一聲『禮樂崩壞』之外,朝臣卻並無其他想法。
——周亡都近百年了!
漢室立都已二十餘載,該崩壞的禮樂,早就崩壞了~
就拿禮制中最嚴格的天子禮來說:叔孫通制定的天子禮規定,天子一年四季都要穿相應顏色的服飾!
結果呢?
命令叔孫通制定禮法的劉邦本人,就帶頭不遵守這套禮法!
什麼一年四季四色服飾——太祖一朝,劉邦乖乖戴天子冠冕的日子,都屈指可數。
周禮還規定尊卑有序,上下有別呢!
要真按這套禮法,開國功勳之中,幾乎沒有一個應該成為徹侯!
說白了,到劉弘所處的這個時間點,周禮當中的規定,早就崩壞殆盡了。
劉弘要給一個未冠而崩的兒皇帝上諡號,朝臣百官能做的,也就是私底下腹誹一句『禮樂崩壞』『國將不國』。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人能挑得出劉弘地不是。
——作為弟弟,給死去的皇帝哥哥爭取一個死後待遇,身後清名,有錯嗎?
這是兄友弟恭的典範吶!
再者說,皇帝要理順自己的皇位法統來源,本來就是應該的;臣子要是提反對意見,首先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洗清『居心叵測』的嫌疑。
這也是劉弘毫無顧忌的通過『蓋棺定論』的方式,將前少帝的事理順的原因——漢室的禮制思想,根本沒有那麼濃厚。
尤其是開國功侯盡皆『屠狗之輩』的漢初,禮制,真就只是有用就拿來用,沒有就丟到爪哇國的橡皮擦。
不過,在論定劉恭的諡號之前,還有一件事,需要劉弘先解決。
——此時此刻,朝臣百官雖然都已走進殿內,但都只是在殿門處堆積,等候劉弘挨個召喚。
這也是漢室,新皇登基之後的第一次大朝儀,所特有的政治流程了:為三公九卿排座次,以確定政治秩序。
可千萬別以為,這只是『誰坐哪兒』的簡單問題——九卿有司在新皇首次大朝儀上的座次排序,將直接影響各自的地位高低!
坐在靠前位置的,雖不至於對排位靠後的指手畫腳;但在某事需要雙方合作完成的時候,這主次之分,就一目了然了。
例如朝堂下令,製造一批武器軍械,為長安南北兩軍換裝。
這種時候,此事就牽扯到少府、衛尉、內史三個九卿屬衙了——少府負責製造,衛尉掌南軍,內史名下的中尉掌北軍。
既然少府要製造軍械,那自然需要時間,也就必然會出現一個問題:南軍和北軍,優先供應給誰?
又或者說:少府的材料只夠兩者其中一個換裝時,該讓誰先等一等?
再比如:朝堂打算建造馬廄,同時又要興修水利,可是錢只夠做其中一件事,那是先讓內史修水利,還是讓太僕建造馬廄?
答案,就藏在今日這樣特殊的日子中,九卿主官在殿內的位次。
如開國第一次朝儀,劉邦以蕭何功列第一,位首座,便為漢室『丞相列朝臣之首』奠定了法理基礎。
在如今太尉罷設,三公只剩丞相、御史大夫二人的情況下,三公的座次基本不會有什麼變數。
真正的重頭戲,在九卿的座次順序!
作為極具封建時代特色的行政制度,漢九卿所暗含的政治意圖,可謂是涵蓋所有與天下有關的工作。
如內史,全名治粟內史,除了象徵政權『以農為本』的執政綱要外,還象徵著關中在整個漢室的特殊地位。
郎中令屬衙,看上去只負責皇帝的個人安全,但由於其人員組成,以功侯勛貴子弟組成的緣故,也象徵著皇帝『依舊視功臣為柱石』的含義。
除此之外,九卿有司也都有著其特殊的政治象徵。
——廷尉,意味著法制思想;太僕,意味著馬政建設;宗正,意味著宗室宗親;奉常,意味著禮教、制度。
除了這些典客、衛尉、少府三者,又相對特殊一些。
衛尉特殊,是因為其本質上,屬於武職;衛尉的座次排序,意味著皇帝尚武之心。
少府看上去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庫,但對於政權而言,又擁有資源調控、市場穩定的作用,象徵者皇帝對民生民計、國防事業的重視程度。
而典客目前而言,則算是漢九卿當中,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單位···
周邊小國家,要麼不好打,要麼打下來沒甜頭,甚至如西南夷那樣,又不好打又沒有甜頭。
大國就一個匈奴,但具體到匈奴事務時,典客的行政等級又不足以參與其中。
——有漢以來,典客在歷次大朝儀當中,唯一一次沒坐在最後一個位置,還是在呂太后時期,最後一名變成了宗正···
「丞相勞苦功高,佐朕治天下元元,當先坐。」
「御史大夫負吏治之重,擔亞相之名,次坐。」
意料之中的順序,審食其和張蒼先後走到殿內,與劉弘對拜過後,坐在了左側朝班最靠前的位置。
但有細心的人發現,張蒼的座位並沒有比審食其更靠後,只不過是審食其靠內,張蒼靠外而已。
「這···」
大朝儀,作為漢室最莊嚴的政治意識,其重要程度,請次於『天子攜重臣祭拜高廟』!
在這種場合,絕對不可能發生任何錯誤。
這意味著,一切,都是御駕上正孑然而立,溫笑著望向殿內的劉弘所安排。
——御史大夫,從此與丞相平級!
即便不到如此地步,也起碼意味著:從此之後,御史大夫將獨立於朝堂行政秩序之外,不再如其他行政單位那般,在理論上接受丞相府領導。
意料之中的先後順序,卻被劉弘這一個小小的安排所打破。
緊接著,就是朝臣百官心心念念的重頭戲了。
「是內史、少府,還是宗正呢···」
九卿當中第一個被召喚的,將在漢室占據毋庸置疑的『三公之下、九卿之上』的政治地位!
與此同時,劉弘排在九卿第一位的屬衙,也會透露出劉弘的執政思想:是以農為首重(內史),以武為首重(少府),還是以宗親諸侯為首重(宗正)!
這將直接影響到劉弘整個皇帝生涯,漢室政權的政策方針,以及官員治理政務時的思想剛要——事有輕重緩急之時,當以何為重。
實際上,還有一個屬衙,原本也應該在群臣的猜測之中。
——奉常。
若是『以何治天下』這個問題放在周室,那絕對不會有第二個答案:以禮!
而奉常,就是九卿當中專門負責禮制的單位。
但經過周末,或者說戰國末的混亂,神州大地之上,早已『禮樂崩壞』;先宣而戰、不傷二毛等君子之舉,在戰國那混亂的時代就已消失。
漢室自是不用說,整個開國統治階級都是泥腿子翻身;劉邦以天子之尊,都毫無顧忌的做出『先定禮,後壞禮』的事。
再到如今的劉弘,一個能給『未壯而夭崩之先皇』上諡號、以十六歲的年紀強行加冠的人,怎麼看也不像是『遵守禮法』的帝王。
還拿文王、成王距離——若劉邦是老流氓,劉弘就是個小流氓無疑!
在這滿堂公卿眾目睽睽之下,劉弘終於開口,為這一生,起碼是未來三到五年的漢室政壇定下基調。
「自太祖高皇帝時,吾漢家便行強本弱末之策,重農、抑商;更有陵邑之制廣遷天下豪傑以實關中,以固國本。」
「朕聞諺曰:民以食為天。」
「太祖高皇帝亦謂先孝惠皇帝:吾漢家之社稷,當以關中為本。」
「今朕奉天命以牧四方,即為天子,當重民之重。」
言罷,劉弘便面色如常道:「治粟內史者,負吾漢家農耕事,亦代朕治關中,當位列丞相之後。」
聞言,殿內百官卻是面色孤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寫滿了詫異。
倒也不是說,劉弘將內史作為九卿之首的舉措,有多麼出乎百官意料,亦或是劉弘的理論根據有多麼奇葩。
實際上,以內史作為九卿之首,是漢室鼎立之後一直奉行的常態。
在『以農為本』的基本基調之下,內史幾乎穩坐九卿之首!
劉弘繼續延續這個傳統,屬於中規中矩,也算是『沿用先制』;提出的理論依據,也證明了劉弘雖年不過十六,但也確實具備了『成熟』的政治認知:對於如今的漢室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還是安心種田。
——漢立不過二十餘載,楚漢爭霸結束更是堪堪過去二十年;若是算上開國初,異姓諸侯次序『叛亂』,天下脫離戰火荼毒,也才過去十五年。
但在那之前,中原大地卻經受了長達百餘年的戰火紛飛。
僅僅十幾年,根本不足以將戰國百餘年混亂對天下造成的創傷撫平。
在如今,天下百姓大都依舊奔波於生計,內部問題叢生,外有豺狼環伺的情況下,以農為首,也符合古華夏普行的價值。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陽信侯劉揭『辭官告老』,內史一職,如今是閒置的···
堂堂天子自然不可能忘記『九卿某一個位置出缺』,尤其是內史出缺這麼一個事實;更不可能在大朝儀上,將『自己忘記內史出缺』的事顯露在朝臣百官、宗親外藩面前。
看看殿內,被人群埋在身後,就連擠進殿門都費勁的內史臣,劉弘貌似也沒有『暫以副職領內史』的安排。
如此一來,劉弘地目的也就很明顯了。
「啟稟陛下。」
不出百官所料,作為『皇黨一系頭號狗腿子』的張蒼站了出來,向劉弘躬身一拜。
「故內史陽信侯辭官告老,後闔族數十人盡溺大河;今內史一職,尚缺···」
張蒼話一出口,擠在殿門出的百官嗡時一激靈,旋即目光流轉起來。
——全家溺死!!!
在知曉整件事情前因後果的情況下,要說劉揭一家真是『意外身亡』,殿內絕對不會有一人相信!
但想想張蒼的政治陣營,再看看劉弘滿臉不可置信,甚至隱隱有些『哀痛』的表情,百官頓時回過味來,不再言語。
「果為劉氏子啊···」
「端的是心狠手辣!」
——朝臣會不會相信『劉揭全死意外身亡』,劉弘心裡必然有數。
而劉弘卻依舊選擇將這件不那麼光彩,甚至有些沾染污點的事,藉由張蒼之口,光明正大的擺上檯面,其深意,同樣再淺顯不過。
——人,就是我殺的!
——為啥殺,你們心裡清楚!
果不其然,再象徵意義的流出兩滴眼淚之後,劉弘又開始發揮自己獨一無二的扣帽技巧了。
「陽信侯雖才不堪用,然其忠義,可謂世所罕見吶···」
「今得封不足一歲,竟絕嗣···」
「哀哉吾漢室,失一棟樑矣!」
見劉弘哀嚎一聲,暗自抹起了淚,殿內百官的面色,頓時精彩了起來。
「屍骨未寒,便已念及侯國之黜···」
只能說,劉弘的下限,再一次刷新了百官的認知。
但這一次,沒有人因劉揭的下場而感到兔死狐悲,也沒有人因此覺得,劉弘是苛待功臣。
——劉揭作的死,放在任何一個外人身上,都夠腰斬八百回了!
諸呂之亂中搶奪天子節;挾持天使,持刀柄闖宮禁;與陳、周叛逆結黨營私;得侯而不思忠、得列九卿而不思治···
樁樁件件加在一起,劉揭能豎著走出長安,都得謝他那一點血脈!
如果劉弘真就放劉揭回封國,安穩度過晚年,那朝臣百官心裡反而要鬧嘀咕了:這劉揭,不會是早就被劉弘安排在陳平、周勃身邊,以刺探情報的臥底吧?
劉弘像現在這樣『快意恩仇』,反倒能讓百官稍稍安下心來:還好還好,天還沒變,老劉家的皇帝,還是那么小心眼···
也不是說,如今的朝臣百官都是受虐狂,而是相較於看不透、猜不透的皇帝,官僚還是更希望皇帝有一個固定的人設。
——哪怕是個負面人設,也能讓百官心裡有一個大概認知;遇到事情,也能從皇帝的『人設』,做出最合適的抉擇。
就像後世那句形容恐怖片的名言:看得見的鬼都不可怕,可怕的,永遠是看不見的。
就見劉弘為已經死去的劉揭哀痛片刻,並將陽信侯國廢黜的事眼神傳達給審食其,便圖窮匕見。
「今陽信侯亡,朕甚哀之;且今大戰未熄,悼惠諸子仍為亂關東。」
「內史之事,暫以內史丞代掌;待戰事畢,鎮亂有功之將士入長安,再議內史一事。」
聽到這裡,百官如何不明白劉弘地意思?
「聖明無過陛下~」
躬身一拜,百官心中不由猜測起劉弘的心儀人選。
柴武?
不可能——車騎將軍秩真二千石,位內史之上!
若是柴武成為內史,那就是妥妥的貶職。
灌嬰就更不用說了——大將軍位車騎將軍之上,僅次於丞相、太尉!
就連御史大夫面見大將軍,也得禮讓三分。
周灶?
亦或薄昭?
一時之間,朝臣百官皆沉寂在『猜測內史人選』的遊戲當中。
而御階上的劉弘卻是發出一聲長嘆,遙望著東方。
「也不知朕的申屠丞相,可做好了準備?」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