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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如果呢?」依舊不鬆動,林黎盯著眼前的梅姑「是呢?」
「是,我也認了」梅姑開口,堅定有力量「人的一生能遇到幾個像老林這樣好的人,這是我的榮幸」
「…。」輕點頭,唇邊溢出不易覺察的笑,林黎背著菜簍轉身往前走,梅姑站在了原地,唉聲嘆氣。
中午吃飯的時候,林黎一直不說話,吃著盤子裡的菜,皇甫曄跟林慎卿說了幾句話,看著林黎一直悶頭吃飯,對視了一眼,皇甫曄繼續低頭吃飯,不像是要出頭的意思。
滿是無奈的,林慎卿給林黎夾了菜,讚賞有加的開口「我兒做的飯就是好吃,比為父做的好吃」
「比梅姑呢?」吃著飯,林黎沒有抬頭,卻說得鏗鏘有力。
「額…」林慎卿被問的一愣,轉頭看皇甫曄,皇甫曄連頭都沒有抬,一個勁兒的埋頭吃飯。
「都好吃」林慎卿給了個大大的笑臉,看著生悶氣的女兒「都好吃,都好吃」
「不行」放下筷子,林黎抬頭,盯著父親的臉「必須說一個,你說吧」
「…。」林慎卿不高興了,沉下臉放下了筷子,林黎也索性放下了筷子跟父親對視,絲毫的不退讓,尷尬的氣氛,讓皇甫曄的埋在碗裡的臉埋的更深了,就差把臉長在碗裡了。
「為父,為父,為父」林慎卿為父了幾句,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把桌子上的筷子遞給女兒,妥協著點頭「吃飯吧,吃飯吧」
「對對對」皇甫曄終於從碗裡把臉伸出來,笑著看林黎「先吃飯,先吃飯,什麼事兒,以後說」
「沒什麼好說的」接過父親的筷子,林黎白了他們一眼「過兩天父親收拾收拾跟我走」
「我不走」林慎卿顯然也來了脾氣「黎兒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為父不願意走,你為什麼非要為父走」
「那我懂事應該怎麼樣?」同樣來了脾氣,林黎盯著父親「爹,我是為你好,你是一時的貪新鮮,您跟她時間長了不會有共同話題的,你想想,她跟你能談什麼?你說?」
「我,我,我」林慎卿氣的臉色通紅,抬頭看著林黎「你,你,你,你是不是覺得,她配不上你這個皇后的女兒,那,那,那我…。」
「您怎麼樣?」本來試探的林黎這一次真的沉下了臉,眼裡的淚花明顯「爹爹不是想說,您就不要我了吧…。」
「我,我,我」覺得自己的話說過了,林慎卿啞口,想解釋,林黎已經起身,淚水不爭氣的落下「隨您吧,您真不要我了,那我就走吧,怪不得人家都說,有後娘就有後爹,哼…」
「黎兒,黎兒」林慎卿站起身去追,林黎已經走出了院子,哭著走的,林父追到門口,急的唉聲嘆氣,轉頭看皇甫曄,碗再一次長到了皇甫曄的臉上,使勁的把著飯。
「皇上,皇上——」林慎卿開口叫著,皇甫曄慌忙的拿掉早已吃空的碗,抬頭看林慎卿「岳父」
「黎兒,黎兒她…」林慎卿指著外面,皇甫曄裝傻充愣的詢問「啊——什麼?」
「這——」林慎卿一時也不好開口,只有站在原地,焦慮的看著外面,皇甫曄繼續吃飯。
開玩笑,他是不會隨便參與這場家庭戰爭的,依照林黎的脾氣,他一說話,十之*這個戰火就得蔓延到他身上,所以,他還是避遠點好,別弄不好,把他再燒了,至於岳父嘛。
岳父的爛攤子,就岳父自己收拾吧,他是無能為力了。
林黎跑了出去,越想越傷心,最後坐在街口的河邊,看著河裡的魚,不時地抹著淚,有腳步聲,她轉頭,看著父親走了過來,也沒有說話,只是抱著腿坐著,看著河面不聲不響。
「傻女兒」林慎卿在她身邊坐下,側頭看她哭紅的眼睛,伸手幫她擦掉眼淚「為父能不要你嗎?你是為父的命根子,是不是」
「哼」抹著淚,林黎也不理父親,抱著腿看著河面。
「梅姑對我很好的」跟女兒一起看著湖面,林慎卿回憶著開口「那時皇上派人把我們送到東湖,開始的時候風聲緊,並沒有人照顧,你哥哥受了重傷,每天只有爹爹自己照料者,照顧的很不好,梅姑就住在咱們叫的斜對面,又一次來湖邊洗衣服的時候跟爹爹認識的,就幫襯著爹爹照顧你哥哥,給我們爺倆做飯收拾家務,修補衣服,時間久了,也就有了感情了,爹爹不會故意瞞你們的,只是一時不知道怎麼跟你們開口,你哥哥也是走的時候,為父才說的」
「哥哥同意了嗎?」林黎紅腫著眼轉頭看父親。
「你兄長說,看你的」林慎卿看著女兒,聲音裡帶著討好「梅姑確實是個很好的人,爹爹跟她有話題,老來伴嘛,是不是」
「…。」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林黎也軟了態度靠在父親肩頭,看著河水「本來,父親找到了伴,我是應該支持的,可是我真的是不放心父親一個人在這裡的」
「為父會把自己照顧的很好」撫著女兒的長髮,林慎卿滿足的笑著「其實都好,只要你們常來看看父親,就好了不是,為父現在過得很好,每天給人寫寫信,給學堂上上課,閒暇了,還能跟鄰居們下下棋,日子過得可好了,手頭上也是富餘的,我兒放心就是了」
「父親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唉聲嘆氣,林黎嘟著嘴嘟囔「我要是不同意,你就不要我了」
「你這個嘴啊」愛憐的笑著點著女兒的頭,林慎卿笑的幸福「也不知道你相公怎麼忍得了你」
「他聰明著呢」挎著父親的胳膊起身,林黎不滿意的挑眉「你沒看到嗎?人家根本就沒有管的意思,好聰明呢」
「呵呵呵呵」笑的滿意幸福,林慎卿挎著女兒的手往家走「聰明是當然的,為父替你高興」
「高興什麼啊,不定哪天就把我套住了」笑著開口,兩父女晃悠著走著,不遠處,看到了靠著樹站著的梅姑,丟開了父親的手,林黎拍了拍父親的胳膊「去吧,我回家準備一下,晚上讓人家來吃飯」
「好好」笑的滿足,父親抬腳向梅姑走,她轉身往家走。
皇甫曄在門口站著,看到她回來,迎上去拉住她的手,笑著看她身後「你贏了還是你爹贏了」
「雙贏」笑的得意,她拉著他的手往裡走「本來我也沒打算攔著,我父親有個伴,有了說話的人,這是一件好事嘛,是不是?」
「說的自己多通情達理一樣」晃著她的手,皇甫曄側臉看她「是誰不依不饒的大哭大鬧,現在想通了?」
「我那是考驗他們呢!」非常的不滿,林黎甩開他的手「我是有目的的」
「什麼都是你有理」從後面擁住她往裡走,皇甫曄看她的側臉「接下來呢,你要做什麼?」
「我跟我爹說了,今天晚上請她吃頓飯」靠著皇甫曄,林黎笑著開口「然後我看能不能給他們辦個儀式,反正都這麼大年紀了,都走個形式嘛」
「呵」笑著,皇甫曄拉正她,把她的手放在唇邊「全聽娘子的」
「當然了」抽回手,她轉身往屋外的廚房「不能總讓你看戲啊,是不是」
他笑著跟過去,幫襯著她在廚房裡忙活,晚上的梅姑來了,一家人開心的吃了頓飯,林黎至始至終都爽朗的大笑,氣的林慎卿不時地皺眉瞪她「你的《女戒》讀到哪裡去了」
晚上的時候,梅姑拉著她給她看繡品,她對梅姑的手藝十分的滿意,看著兩人相談甚歡的樣子,坐在正廳的兩個男人相視一眼,啞然而笑。
側頭看西屋裡,林黎那大大的笑容,皇甫曄抿著唇,痴痴的笑著看著。
她發現梅姑是一個不錯的人,沒事的時候給繡樓補貼,給修堤的人送送飯。
父親跟皇甫曄依舊還是那樣,完全沒有她說話的空。
有一天實在太無聊,她跟著梅姑去送飯,到那兒她就震驚了,在這裡修堤的有壯漢,有老者,甚至有不足十幾歲的孩子,一個個瘦弱的肩膀扛著大石,泥土,一個個汗流浹背,滿身污泥。
「吃飯了,吃飯了」在梅姑的喚聲里,河堤上的人涌了過來,不顧手上的泥巴,抓起饅頭往嘴裡塞。
「這裡,這裡,怎麼有這么小的孩子」皺著眉,林黎看著身邊的幾個骨瘦如柴的孩子「都這么小,怎麼出來幹活了」
「哎」唉聲嘆氣,梅姑放眼看著四周黑壓壓的人群,在監工掂著短鞭走過來,也終究沒有說出話,只是低著頭髮著饅頭。
帶著滿滿的不解,林黎回到家,在廚房裡做飯,父親跟皇甫曄都去外面了,她也習慣了,反正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旁人是插不進去話的,無所謂了,她也不想了,有時候真懷疑,說是探親,其實是皇甫曄靠著她的名義來找父親談論國家大事的。
哎,一聲嘆息,林黎洗著手裡的菜。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老林頭,老林頭,人呢?」院子裡來了一群人,個個掂著棍子,林黎一驚,示意林黎別出去,自己從廚房裡出來,看著眼前凶神惡煞的幾個彪形大漢,有些迷茫「你們找誰?」
「喲」領頭的看到一身藍衫,扎著兩個麻花辮的美麗想娘子,頓時魂飛魄散,色眯眯的走過來,猥瑣的走過來,湊近林黎「小娘子,你是誰啊?」
「…。」看著那人過來,林黎往後退了一步,在這些人眼裡看成了膽怯,頓時一陣大笑,林黎沒開口之前,院子的門再次響起,梅姑跑了進來,連連擺手「眾位,眾位,這是老林家的女兒,年紀小不懂事,您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去一邊兒」為首的人不滿的推開梅姑,再一次上前走向林黎的時候,林慎卿已經到了,直直的擋在了那伙子人跟林黎中間,臉色憤怒「你們要做什麼?」
「老林頭」為首的人笑著,推搡著林慎卿「有這麼個寶貝女兒,怎麼沒有見過啊,老林頭你這是防著咱們的啊,哈哈哈」
身後一陣哄堂大笑,林慎卿氣紅了眼睛,梅姑也過來阻攔,為首的人根本沒有將兩個老人放在眼裡,一手一個,使勁的推開,直直的走向了林黎,就在那隻手要碰到林黎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手勁之大,讓男人赤牙咧嘴的痛呼。
「好大的膽子」手被放開,那人咬牙切齒的看著皇甫曄「你是誰,關尚書的人你都幹得罪,你是不想活了啊」
「關尚書又是誰?」把林黎拉到身後,皇甫曄冷冷的看著眼前的一群人「報個全名來聽聽,別縮頭縮尾的不敢露頭」
「好大的膽子——」來人看皇甫曄出來,狠厲的開口「你是不要命了啊」
「關尚書是哪個?」皇甫曄的臉色難看到極點,盯著眼前的人群「你們還沒有說清楚」
「大哥」身後有人過來,對著為首的人耳語了幾句,為首的人瞪了皇甫曄一眼,轉身帶著人走了。
院子外人們走過來,同情的看著林慎卿「老林,你沒事吧」
「哎」有人發出輕嘆「這世道要怎麼活啊」
「這個關尚書是怎麼回事」皇甫曄轉頭看大伙兒,臉上都是不解「此人如此霸道嗎?」
「你剛來有所不知」鄰居大爺開口「關尚書是我們鄉理得親戚,這幾個人就是仗著關尚書一直對我們欺壓」
「各位請回吧」林慎卿對著大家拱手「感謝眾位的關心,讓眾位受驚了,我女兒過兩天就回家了,他們不敢怎麼樣,大伙兒回去吧」
「好」
「好」
「好」
眾人散去,林慎卿跟皇甫曄走進內屋,梅姑跟著林黎去廚房忙著飯菜。
「這關尚書是何人」在堂屋的左右的椅子上坐下,皇甫曄皺著眉看林慎卿「難道是關竟」
「…。」緩緩地點頭,林慎卿也說的慎重「關竟的身份特殊,他是老祖宗跟前首位的老臣,皇上能執政,跟關竟的擁戴是脫不了干係的,就算是皇上有心除去其,老祖宗也不會答應」
「…。」坐在椅子上,皇甫曄半晌沒有說話,聽得廚房裡,林黎跟梅姑有說有笑,兩人對視了一眼後,同時笑了。
落幕時分的一頓飯吃的其樂融融,席間有說有笑,門外一陣騷動,接著木門被撞開,來人是一個二十幾歲的人,白胖的身子,白胖的臉,一身華服,一臉兇惡的走了進來,只是進門跟林黎四目相對的時候,那人立刻換了臉,口水幾乎滴到了衣襟上,眼睛放著光「老林頭」
「…。」皇甫曄要發怒,被林慎卿拉住,林慎卿走了過了,很是客氣的拱手「關少爺」
「這美人兒是誰啊,你女兒嗎?」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林黎,這位關少爺的眼珠子像是要掉下來「這麼美的人兒,老林,跟本少爺結個親吧,本少爺娶你的女兒做正室,可好」
「…。」無聲的握緊了雙拳,皇甫曄就要上前,被林慎卿拉住了,無聲的搖頭,示意著皇甫曄不要出頭。
「少爺」林慎卿再次拱手「女兒已經成家了?」
「什麼?」這位關少爺聞言很是憤怒「成親,還有關保要不到的人兒,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咱們背後靠的是誰?皇宮金鑾殿坐著的皇帝小兒都得讓著咱們幾分,給咱家幾分面子,你老林頭的臉是什麼做的呀,啊——」
「關少爺」林慎卿再次拱手「恕老夫得罪,小女真的已經嫁人了」
「那就休了」關保大手一揮,瞧見了一旁站著的皇甫曄「就是他吧,除了長得好一點,還有什麼,讓你女兒收拾收拾跟本少爺走,本少爺包你女兒吃香的喝辣的,吃山珍海味,享人間富貴」
身後又是一陣張狂的笑聲,皇甫曄氣的胸口發緊,林慎卿也是無奈的搖頭「少爺,聽老夫一句,您走吧」
「走——」關保,橫眉立對「本少爺今天走,肯定把你女兒帶走,否則就不走了,在哪兒都有床是不是,啊——哈哈哈」
後面又是一陣的大笑,皇甫曄的臉色已經鐵青。
「老林頭,本少爺不會虧待你的,今天讓本少爺嘗嘗你女兒的滋味…」
『啪』
「你——」
在皇甫曄氣的出來之前,林慎卿的巴掌已經打在了關保的臉上,關保也打愣了,他沒想到這麼一個斯斯文文的老傢伙,有伸手打他的勇氣。
「老東西」關保捂住臉,怒視著林慎卿「今天我要了你的命」
「把這個老傢伙給我打死——」關保捂著臉往後退了一步,身後的彪形大漢已經舉著棍棒大了上來,皇甫曄上前,只是幾個回合,院子裡的人倒了一片,上手抓住了已經縮在地上的關保,對著院子裡躺著的人怒吼「去把關竟叫來,否則,我就殺了這個畜生」
「是是是是」被打的幾乎站不起來的家丁,相扶著跑出院子,梅姑去拉林慎卿,林黎走過去,扶著皇甫曄的胳膊,看著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關保,皺著眉咬唇。
「梅姑先回去吧」拍了拍梅姑的手,林慎卿唉聲嘆氣「沒事,不用擔心」
「好」梅姑看了看院子裡的人,跟林黎一起收拾了飯桌,林黎送梅姑回去後,走回屋,看皇甫曄跟父親正堂中間兩邊椅子上坐著,個個愁眉苦臉。
躊躇了一下,林黎走了過去,站在了皇甫曄身邊,伸手替他整理了衣領,被皇甫曄無聲的握了握手。
「關竟是什麼人?」終於林黎還是問了出來,看著眼前這兩個生命中重要的男人「我聽梅姑說,這一帶全是關竟的人,欺行霸市,草菅人命,為什麼沒人管他?」
「關竟」抬頭看趴在門口還在發抖的關保,林慎卿唉聲嘆氣「是太皇太后身邊的親信,這幾次朝中的權衡大戰中,都起了重要的作用,所以…」
「哦」搭上皇甫曄的肩,林黎的眉頭緊皺「就是說,這個人,是不好動的」
「不好動也得動」握緊林黎的手,皇甫曄的神色很是難看「朕絕不能忍」
「…。」握緊皇甫曄的手,林黎抿了抿唇,抬頭看趴在門口的人「我跟著梅姑去了河堤,修河堤居然有小孩子,聽梅姑說,這裡的人都要拿錢,拿不出錢,是個男丁就得去幹活,看著真是可憐」
「黎兒」林慎卿開口,搖頭示意林黎不要再說下去,依照父親的話,不再說話,林黎低頭看皇甫曄,無聲的握緊了他的手,她可以感覺的到皇甫曄的無奈。
只是一會兒的功夫,門外有馬蹄聲,大門被大力的撞開,一個穿著官服的老者,匆匆而來,只是在進門看到端坐在主位上的林慎卿後,臉色大變,轉眼看坐在林慎卿左邊皇甫曄後,更是直接跪在了門外。
他身邊的打手都愣在原地,剛要說話,關竟對著身後喊「還不出去,在門外守著」
「是」打手們不明所以的轉身退到大門外,關上門,關竟跪爬著到屋中間,對著皇甫曄磕頭「皇上,皇上,林大人」
「…。」皇甫曄看著眼前的白胖的老者,至始至終沒有說話,印象里這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對他,對皇奶奶忠心耿耿,只是沒想到,在外是這樣的一個形象,真是令人心痛。
「知道為什麼找你來嗎?」皇甫曄開口,冷冷清清,沒有溫度「因為你身後的奴才關保,公然褻瀆皇后,朕,絕不忍」
「皇上,皇后」關竟往前怕了一步,連連磕頭「臣知罪,臣知罪」
「關愛卿」皇甫曄再次開口,聲音里都是惋惜「你對朕忠心,朕自認也沒有虧待你」
「皇上聖恩皇上聖恩」在皇甫曄的痛惜里,關竟連連叩頭,嘴張了幾張,皇甫曄最終也只是對著外面揮了揮手,無聲的下了逐客令。
關竟看到後,慌忙的起身,拉著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關保往外走。
「關大人」一直沒有說話的林慎卿開口。
「林大人」關竟站住腳步,扶著關保躬身:林慎卿,想當年在林慎卿面前,他關竟也只有站著的份兒,當朝首輔,何等的人物。
「關大人好自為之」站起身,林慎卿送到門口「老夫還有一事相求」
「林大人請講」扶著關保躬身,關竟冷汗津津。
「告知您的下屬,不要泄露今日的秘密,不要泄露老夫的秘密」
「是是是」連聲稱是,關竟拉著關保往外走,林慎卿唉聲嘆氣的往屋裡走,皇甫曄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靠在了椅子上。
「休息吧」林慎卿強顏歡笑,對著林黎擺手「帶著皇上休息吧」
「我想出去走走」拉住林黎的手,皇甫曄站起身看著林慎卿「岳父,您先歇著吧」
「也好」林慎卿也沒有阻攔,只是一個人進了東屋,林黎挎著皇甫曄的胳膊走出了青磚院子,兩人沿著那一條小路,挎著胳膊走著「別怪朕」握著林黎的手,皇甫曄看著夜色「朕只是不知道如何處理他,關竟,為了朕可以捨生忘死的人,朕不知該如何處置」
「…。」苦笑著,林黎沒有說話,只是拉著他的手往前走。
路得盡頭,那條熱鬧的大街就在眼前,皇甫曄卻站住了腳步,轉頭看林黎「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
「什麼?」挎著他的胳膊,林黎不解的轉頭看他。
「呶」順著皇甫曄的方向,林黎看到了一個露天茶館,茶桌前,坐滿了人,一個說書人正在正中間,一張桌子,一個驚堂木,正說得繪聲繪色。
「為什麼?」林黎搖頭,嬌聲問他「不過是個說書人嘛,怕什麼?」
「人間百態」神色帶著受傷,皇甫曄拉著她的手,走向了茶碗,一張四方桌,一壺茶,一疊瓜子,一疊花生,一個說書人,一群喝彩的人,真的組成了人間百態。
「店家」小二來送瓜子的時候,林黎抬頭問「今天是什麼書」
「英雄傳」小二笑眯眯的開口,把碟子放在桌子上「*鎮的英雄」
「哦——」林黎聞言仰頭,看著上面的說書人,不自覺地開口「說的哪一段」
「齊雲寨殺賊」
「哦」再次應聲,林黎抬頭看著書案後正說得聲情並茂的老者。
「城門一響,出來的不是別人,是齊雲寨的惡魔,只看那些人,陰森森惡狠狠跟閻羅殿惡鬼無異,英雄手起刀落,一個葫蘆一個瓢,手起刀落像快刀切菜一般,一個個腦袋落地,胡倫倫圓滾滾在四周散著,只殺的血雨腥風,昏天暗地,天地無光…。」
「好——」茶館裡一陣歡呼鼓掌聲,像是真的看到了英雄一樣的激動。
「他說的是真的嗎?」皇甫曄側身過來,低聲問她「真的有這樣威風」
「…。」抿唇笑,林黎看著正在說書的老者「他知道的比我具體」
「呵呵」輕笑,皇甫曄轉頭看向正在說書的老者。
「那英雄什麼時候來救我們哪」有一個人聽的激動,竟然哭了出來,林黎聞言,心裡咯噔一聲,再也沒有了笑意。
「是啊,英雄什麼時候來救我們」又一個人哭了出來,七尺男人,淚流滿面「關竟那幫人,欺凌我們,跟那些惡鬼有何區別,英雄什麼時候來啊」
「不要急」說書的老者也同樣激動「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總有一天英雄會聽到我們的召喚,會來解救我們出苦難」
「南邊修大壩,朝廷撥下的銀兩被他們吞了,讓我們拿錢,拿不出去,就讓我們去干苦力,每家每戶只要是男丁,就得出去幹活,可憐那些十一二歲的孩子,可憐那些拿不出錢,咱們這些窮人,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關竟看上的女子,不論是否婚配,必定會被他抓走,多少女孩都上吊身亡啊」
「英雄啊,你可有聽到啊——」人們仰天長喚,林黎靠在了椅背上,呆呆的看著這些人。
「英雄已經聽到了」說書人大聲的喊著,眼裡含著熱淚「英雄已經聽到了,聽到了」
「…。」抿著唇,林黎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神決絕,心中針扎一樣,再也沒有了任何笑意,皇甫曄的手拉了過來,把她的小手抓緊。
「吵什吵」幾個穿著關差模樣的人,提著佩刀大聲的嚷嚷著「你們的英雄遠在關外,聽得到你們在這裡瞎嚷嚷,趕緊回去睡覺,明天該上工的上工,少他媽在這兒做白日夢」
「英雄一定會聽到的,會聽到的——」說書人不死心的大喊,被關差推出了書桌「瞧你的窮酸樣子,飯都吃不飽,還有臉說英雄,等你的英雄來,你他媽早餓死了」
說書人被推搡出了茶館,一身破衫落寞的走著,在夜色里那樣刺眼。終究是沒有忍住,林黎站起了身,在皇甫曄攔之前,起身跑了過去,在說書的老者身前,細看才發現,老者是一個半失明的老者,因為他手裡拿著一根長棍,在探索著走著。
「這個你拿著」給了那老者幾個散碎銀子,林黎站在他身邊,在老者的感動里開口「你說得對,也許英雄聽見了呢,不放棄希望,總是對的」
「對對對」老者感動的對著林黎躬身,之後拿著長棍走了,站在街口,林黎看著那老者的背影,心裡閃過一絲酸楚。
端親王當初是怎麼說的:天下間,多少人都在盼著她,等著她,原來,是真的。
「別傷心了」皇甫曄走過來,拉住了她的手,兩人沿著回家的路,迎著月光一步步的走著。
「在我的心裡,關竟是一位可親可敬的老者」握著林黎的手走著,皇甫曄慢慢的開口「這些年,每一次出事,站在朕身後最大的功臣就是他,他為了朕,為了皇奶奶,在一次次漩渦中出生入死,他對朕好,對皇奶奶好,忠心耿耿」
「…」挎著他的胳膊走著,林黎沒有說話,只是垂著眼,腦海中剛才的事情在盤旋。
「安勝武在慈寧宮那一次,他為朕擋了一刀,他一個人護著朕跟皇奶奶,趴在門口,差點被安勝武打死,快被打死都沒有離開門口的位置,壽安親王那時候,每一次逼宮,關竟都在朕的門外,一守就是一夜,朕小時候,因為害怕壽安親王來,不看到關竟在門口站著都睡不著覺」
「朕是不忍心」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皇甫曄看著月光「在朕的天下安定之後,朕把他打下去,且不說別人怎麼看我,我都不能原諒我自己」
「可是你也看到了」挎著他的胳膊,林黎的聲音也帶著痛惜「這個人,只能做你一個人的守護者,換做別人,他就是惡魔,那麼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我不知道」在河邊站住,皇甫曄看著河裡的月光「我不知道我要怎麼做,他是對朕最忠心耿耿的人,這些年,風裡雨里,多少的血雨腥風,都是他陪著朕,熬過來的,朕能下旨把他殺了嗎?朕,不能」
「…。」站在他身後,許久之後,她上前,挎著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頭,陪他看著水裡的月亮「想不出來就不要想了,真的沒有辦法就慢慢想」
或許,公的不行,只有私了了。
兩人相扶著回家,簡單的梳洗後在西屋裡睡下,半夜裡,看著身邊熟睡的人,林黎還是忍不住伸手撫平了他緊皺的眉結,趴在他的肩頭,聽著他的呼吸均勻。
第二天一早,林黎跟昨天一樣出去採買,看到平板車上躺著一個老者,打的渾身是血,幾個人正推著平板車帶著他去找大夫,掃眼看車板上的人,林黎愣在了當場,這個不是別人是昨天說書的老者。
「老譚已經咽氣了」身邊的人驚呼,身邊的人一陣悲鳴,在深秋的早晨,顯得格外悲壯。
「就是因為老譚說了幾句關竟的不是,昨天就被人關在家裡打死了」
「老天哪,這還有天理嗎?」
「是啊,我們怎麼活啊」
忍住心裡的悲切,林黎背著藥簍往前走,不願再看眼前的悲傷。
「英雄啊——」臨河的路邊跪了一片人,對著河吶喊「求你了,看看我們的苦難吧,看看我們的苦難吧」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林黎背著簍子的腳步,如灌了鉛一樣,怎麼也抬不起來。
「都在這兒幹什麼?」不遠處掂著棍的關差走過來,把推著說書人的車子往一旁的路旁粗魯的推了推,推攘著傷心欲絕的人們往一旁走「趕緊走,趕緊走,不過就是死了個瞎子,有什麼可惜的」
「林娘子」梅姑哭著走了過來,跟幾個婦人推著車子,把說書人的屍體推到了一個破舊的院子裡。
破舊的屋裡,已經砸的不像樣,瓶瓶罐罐在地上盡碎,鍋碗瓢盆全在屋子外扔著,一條狗,一隻鳥,屍體全在院子裡丟著。
「老譚哪」婦人們給老者蓋上了白布單,悲戚戚的開口「你死在了你這張嘴上啊,你總是說英雄,英雄來了嗎?你最終也沒有等來英雄啊」
「老譚啊,你慢走啊,你總說你見過英雄,那你的靈魂,飄到遠處,見到英雄以後,說說我們的難處」
「老譚啊,你走好啊」
紙張在火盆里飛灰,林黎轉身出了院子,心如刀割一般的疼,轉身回家,皇甫曄跟父親都在屋子裡坐著,林黎卸下菜簍,沒有說話,只是走進西屋關上了門。
皇甫曄跟林慎卿對視了一眼,起身開門走進西屋,發現這個女人在趴在被子上哭。
皇甫曄走過去,坐在床邊拉起她,順著皇甫曄的手起身,她攬著他的脖子終於痛哭失聲「那個說書人死了,被關竟的人打死了」
在她的痛哭里,皇甫曄的身子一怔,門外的林慎卿,臉色悲傷走了出去。
「他沒有等來他的英雄」伏在皇甫曄的肩頭,林黎痛哭失聲「他死了,他到死都沒有等到他的英雄來救他,皇甫曄,我們要法律是做什麼的,我們要人情是做什麼的,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人情難道要這樣凌駕於法律之上嗎?這裡跟人間地獄有什麼區別,這裡關著的不過就是一群待宰羔羊,皇甫曄,他們身在大都,為什麼期待的不是皇帝,為什麼要期待一個遠在千里之外的英雄,我不明白,你來告訴我」
「…。」擁緊懷裡的人,皇甫曄閉上了眼,神色痛苦「你給我時間,我一定會處理的」
第二天一早,他們還是跟林慎卿告了別,回宮的路上,兩人坐在馬車裡的兩邊,各自看著身邊的窗口。
回到宮裡的時候,正好的是中午時分,他們下車發現太和殿門口,關竟一身官服在門口跪著,林黎沒有看他,而是直接回了鳳棲宮。
回來的時候,老祖宗正領著菱兒杏兒跟一幫宮女太監,在修剪草坪,不時地發出真真的笑聲,看到林黎回來,老祖宗拄著拐棍,滿臉笑意的走過來,林黎也換上笑臉迎上去,扶著老祖宗往正殿走。
「外面好玩嗎?」在正中間的椅子上坐下,老祖宗親昵的拉著她的手,笑的慈祥和暖「跟皇上不生氣了吧」
「不生氣了」輕搖頭,林黎看著眼前滿頭辦法的老人,伸手撫了撫面前的白色髮髻,歪著頭看著老祖宗「我怎麼記得,我來的時候,您的頭髮還沒有白的呀」
「淨說傻話」老祖宗笑著怪她「你都快來了4年了,皇奶奶能不老嗎?」
「…。」輕笑,她看著老祖宗的白髮「4年了哦,這麼久了」
「是啊」拉著林黎的手,老祖宗像是怎麼也看不夠似得「皇后啊,吃飯了嗎?」
「還沒有」林黎搖頭,伸手拉住老祖宗的手「皇奶奶吃飯了嗎?」
「那一起吃吧」老祖宗拉著她的手起身,有些得意丟開她「我現在胖了點,有力氣了,我現在都不用她們扶我了,都是我自己走的,不信你看看,你看看——」
「呵呵呵」看著老祖宗孩子去的神情,林黎也忍不住笑了,門外管琳走進來,剛要開口,看到林黎的神色後,也低下了頭,沒有稟告。
三天過去了,前朝沒有一點兒消息,林黎知道這件事還是過去了,第四天頭上,林黎帶上些東西,去看望父親,還沒有到那個村子,一股悲切迎面撲來,路邊,河邊,四邊,池塘邊,全是穿著重孝燒紙的人,抖得不像樣,林黎跳下馬車,跑進了家。
堂屋中間的靈堂讓林黎的血液瞬間倒流,直到父親走出來,林黎才算是反應過來,看到父親紫色紙張寫的靈位,林黎再一次愣在了當場——是梅姑,梅姑的靈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