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事與願違(3)
只聽尤家老2勸大哥說:「大哥也別說氣話,平心而論,魏家不是不獎勵的人,又曾經受過大哥的好處,事情鬧成這樣,他心裡也一定著急,我們不能逼迫得太厲害,不然會出事的。」
「是啊,大哥,我在想,還是要好好的談。」尤二嬸也說:「主要的還是要能夠勸得新娘子回心轉意,您先別著急,我和大嫂去一趟再說。」
尤二嬸本來覺得辦這樣的交涉不同於說媒,不妨從長計議,一步一步拉攏。自己和大嫂此去,有著興師問罪的意味,而且等著新娘子見禮,所以不論行與不行,必得即時有個結果,因而也希望了解如果魏家小姐始終不願意過門,應該如何?
或者雖為決裂,而飾詞拖延,又要怎麼樣?自己心裡先要有個底,進退之際才能把握得住分寸。如今尤杉態度激烈,她也不敢多問,而私底下的打算,是想直接和魏家小姐打交道,能夠做到圓圓滿滿,自然就是最好。
這番意思,尤太太完全同意,尤杉的態度也緩和了。到底是做大買賣的人,只要冷靜下來,就會有辦法拿出來;他認為做事要有步驟,親家親自上門,顯得缺乏緩衝的餘地,此時請弟妹去,如果交涉順利,再請媒人出面理論,倘或媒人去了也無結果,最後一步就是拉著媒人做證人,和女家打官司。
說得停當了,尤二嬸正要動身,妞妞突然從隔壁轉了出來:「娘」她的神情很尷尬,「那個荒唐笑話,可不能傳出去。」
大家都是一愣,而且也給她提醒了。剛才所談的只是如何能夠把魏家小姐弄來做新娘子,卻忘記了自家的女兒,沒來由的和寶哥同過一回床,這樣的笑話傳揚出去,名節相關,非同小可
「是啊,弟妹。」尤太太給女兒提了醒,忙關照:「這可是關乎妞妞終身的大事,你別露風聲。」
尤二嬸很覺得為難,在她的意中,就是想利用這個荒唐的笑話張大其詞,說魏小姐惹了禍,必得儘快補救,而對魏宇和魏太太來說,因而益增愧疚,就更得逼迫女兒就範,如果把這一節要遮掩過去,她真就沒有什麼手段可耍的了。
幸好尤杉和妻子的想法不同,「怕什麼?」他說:「我們家妞妞清清白白,行得正坐得直,不愁沒人爭著要,如果瞞著,倒像是無私有弊,做賊心虛似的,反而有人亂造謠。」
「爹說得對。」妞妞頭腦很清楚,也想通了這一層關竅,「就請二嬸照實說,他家寶哥很規矩。」
「當然。」尤二嬸欣然答說:「你不必關照,我還能弄個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嗎?」
於是尤二嬸由那個魏家的伴房嬤嬤陪同,從後門坐轎出去,到了魏家,其時天色微明,魏宇和妻子一夜未睡,預期著男方會派人來聯絡,如何把寶哥調換回來,所以聽說二嬸到門,並不驚訝,只是很殷勤的接待。
彼此相交甚深,一向以兄嫂相稱,但此時魏太太仍舊管她叫二嬸,而二嬸則改口稱她為親家太太,同時問道:「親家老爺呢?」
「在外面。」
「請進來吧,不必分什麼內外了。」尤二嬸說:「我來談事的,非得讓親家老爺也聽聽不可。」
「是,是。」魏宇就在窗外,應聲而進,一見面就先沒口子的道歉:「這個時候還要勞二嬸的駕,真是過意不去。」
等魏宇露了面,二嬸面無表情的說:「親家老爺,我家差點出人命」
魏家夫妻兩個同時驚呼出聲:「二嬸,」魏宇問:「辦喜事怎麼會出人命?是我家……」
「就是你家寶哥。」
一言出口,魏太太搖搖欲墜她倒不以為是寶哥差點送命;只不過一定是事情發作開來,兒子挨了揍,揍得還不輕。做娘的心疼兒子,不覺大受刺激。「怎麼了,你?」
魏宇趕忙扶住妻子,急促的問道:「二嬸,怎麼回事,請您快說?」
「事情都湊到一起啦我家是妞妞代她哥哥拜堂,入了洞房,上了新床。」
「糟了。大糟特糟了」這回輪到魏宇著急了,事關妞妞的名節,其事非同小可,這一急便讓他連站也站不住了,扶著桌子,坐了下來。
二嬸不知道這夫妻兩個什麼毛病,管自說著那套來得路上就已經編好的話:「妞妞上了新床才知道睡在一頭的不是新嫂子,又著急生氣,又要拿刀抹脖子。親家老爺,您見多識廣,當知道,妹妹代哥哥拜堂是有的;弟弟代姐姐出嫁,可從來沒聽說過。今天還要等著見禮,新娘子出不來房門,這件事可真正是親家老爺說的話,大糟特糟了。」
聽完這話,魏太太長出了一口氣——兒子總算無恙;而魏宇卻更為惶恐不安,只不住搓手跺足的說:「太對不起人了,太對不起人了」
二嬸正是要他有這樣的態度,便說道:「既然成了至親,也不必說什麼誰對不起誰的話,如今第一要緊的是趕緊辦正事,您說是不是呢?」
「是,是。請二嬸吩咐。」
「不敢當。我是替我家大哥大嫂來求親家老爺,親家太太,無論如何把小姐抬了去,一切就都遮蓋住了。」
魏家夫婦面面相覷,無以作答。這就表示魏小姐迄今不受父母之命,二嬸心裡想,看起來還得費很大的一番唇舌。
魏宇坐了半晌,豁然而起:「我去。」他說:「如果再不聽勸,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老爺,您不要這樣子,」魏太太又著急了:「慢慢來,慢慢來,孩子的意思是活動了,事緩則圓。」
「還要怎麼緩?」魏宇大吼起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比火燒眉毛還要急,一刻都緩不得」
「親家老爺,」二嬸說:「要不要我去勸勸你家小姐?」
「好,好。」魏太太趕忙答應:「我陪著二嬸去,好歹也要勸得她聽話。」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有個丫鬟在喊:「來啊,來啊,你們來啊,」聲音驚惶無比,顯然是出了意外了。
眾人趕過去,竟是魏家小姐在床頭上吊不過發現得早,總算救得及時,挽回一條小命。其實,妞妞自殺是假,魏家小姐尋死更是假不過那個丫鬟串演得真切,讓人信以為真。尤二嬸再精明,也想不到會有這樣一齣戲,覺得十分無趣,默默的告辭回家,把所見所聞都告訴了尤杉,說魏家小姐寧肯上吊自殺,也決不願踏入尤家大門一步。」
這時候,在病榻上的新郎官已經盡知始末,將父母請到床前,慨然說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強,魏家小姐怕做小寡婦,也怪不得人家,就退了婚吧。如果爹娘命中有我這個兒子,未來不愁沒有好媳婦;倘或兒子不孝,一命嗚呼了,弄個有名無實的兒媳婦在家,想想也實在是害了人家一輩子,不但爹娘像欠了人家一筆還不清債,沒有好日子過,兒子做鬼也不安寧。」
「……本來,名為沖喜,實在我心裡很不過意,反倒添了一樁心病,如今是他們對不起我們,退了婚心安理得,說不定我的病還好得快一點。」
這番話說得很通達透徹,尤杉心悅誠服,不過對魏家小姐不肯嫁過來卻難以釋懷,心裡想,或者魏小姐和旁人有了私情,這邊退婚,那邊正好別嫁這豈不是太便宜她了?因此決定暫時不退婚,只是把寶哥送了回去,對來賀喜的親友說新娘子的母親得了急病,回娘家探望去了,改日見禮,再來奉邀,就此避過一個尷尬的場面。
糾紛本來已經告一段落,不想橫生枝節
有一家人到尤家登門提親,不但門當戶對,而且求親的本人是個秀才,名次很高,都說他中舉人是囊中之物,連捷中了進士,點了翰林,玉堂歸娶,是如何風光的一件事?尤杉能夠有這樣一個女婿,身份便大不相同了,因此對這樁婚事滿意極了,一口答應下來。
在他想來,女兒一定也很高興,哪知不然,不但不高興,居然板著臉說出三個字來:「我不嫁」
這太出人意料了,問他是嫌男家哪一點不好,妞妞認為男家無可批評,然則原因何在,又死不開口,惹得脾氣本來就不好的尤杉暴跳如雷,差點連屋頂都要掀翻了。
尤太太也覺得女兒的態度奇怪,到夜裡母女同塌,做娘的掉了眼淚,妞妞才吐露一句,說她和寶哥同過床了。
同過床又不是真的做了夫妻,何必認真?尤太太突然想到,莫非那天晚上假戲真做,到底**給寶哥了?
這一下可真把尤太太嚇壞了,眼淚都逼了回去,嚴詞詰問,妞妞指天發誓,說自己和寶哥清清白白,絕無越禮之事,甚至願意讓母親請來穩婆,證明清白。
原來,妞妞對寶哥,半夜的假鳳虛凰,竟是情有獨鍾,先時還含著不言,到了有人慕名提親,方始逼出隱情。不過這樣的話不能和父母說,只好撒謊說,看書知道的,古代有一個公主落了難,為一名衛士負著她逃離,後來脫險之後,老王要給她選駙馬,公主只說得一聲,某人曾經背過我,表示從一而終,不曾碰觸過第二個男子,方算貞潔——可是知女莫若母,尤太太知道她是託詞。
到了第二天,尤杉也知道了真相,這一次一反常態,居然並未發脾氣;因為情況太嚴重了,不是發一頓脾氣就能夠了事的。
妞妞生得極美,從小父母寵愛,哥哥嬌慣,脾氣養成,很是不好對付。所以尤杉知道,光是勸沒有用,釜底抽薪之機莫過於讓她知道,決計做不成魏家的兒媳婦,死了想嫁寶哥的那條心,才能另外給她找個好婆家。
想了一會兒,給尤杉想到一個主意,他托人做了一封狀子,將魏宇告到熱河南城御史衙門——親家打官司,就變成不折不扣的冤家,那就不但妞妞知道自己姓不了魏,魏家也不會再想結這樣一門親,這一著確實是很厲害,不想又一次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