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
後邊的話,明淮九已經不需要再說,老劉頭兒心中是明白的。
小九兒的情況比較複雜,很難去下一個概念。
先生當初找到他們,主動提出會幫助他們爺倆,是為了要利用小九兒明家九少爺的身份。先生的想法很簡單,若是他能夠幫助明家的九少爺活下來了,那這就是一份恩情,小九兒一定得報答先生的恩情。
小九兒勢必得為先生做點什麼事情。
可隨著小九兒與先生的接觸,他們兩個人的感情也慢慢的產生了一些變化。
不再單純的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小九兒與先生之間的感情,也是真的有了父子情。畢竟,先生是如何手把手的教導小九兒成為一位掌權者,又是如何對小九兒言傳身教的,他這個老頭子都是在旁邊清清楚楚的看著的。
若說先生只是想要培養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才這樣的對小九兒盡心盡力,那他也是斷然不相信的。
只能說……小九兒與先生能夠成為現在這種亦師亦友的父子關係,是極為特殊的。
不光是小九兒,那位先生最擅長的就是布局了。一個棋局,那位先生就是布局十年,二十年,都是極有可能的。除了小九兒之外,那位先生也栽培了很多的棋子。
可只有小九兒,成為了那位先生的樣子。除了有小九兒自己的努力,真的也有兩個人的緣分在。
有時候兩個人就是投緣了,這是說不清楚的。
小九兒的情況是特殊的,所以他跟那位先生成為了養父子。可小九兒的孩子……那真的就不一定了。
那位先生的性格手段,他們也都是有看在眼裡的。沒有人會天真的以為,那位先生將小九兒當成是了自己的兒子,他也會同樣把小九兒的孩子當做是自己的孫子。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在那位先生的眼睛裡,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
一種,可以為他所用的人。
另一種,不能為他所用的人。
小九兒的情況是最最特殊的。也是不可複製的。
現在小九兒與他養父的關係已經變成了這樣,儘管知道他養父一開始沒按好心,只是為了利用自己。可小九兒……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的養父幫了他,他固然是不肯狼心狗肺的。可若是小九兒有了孩子……那……
別說是小九兒了,連他都斷然不肯再讓小九兒的孩子成為那位先生手中的工具。
老劉頭兒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兒。
坐在他面前的這個人,早就不是他的小九兒了,早就成為了明九爺。
明九爺所考慮的東西,比他這個老頭子要周全多了。連這種事情明九爺都已經考慮到了,他的小九兒,看來是再也不需要要他去擔心的了。
當年的小九兒,終於是到底的長大了啊……
不再需要他了。
他的心裡,微微有點反酸水兒。
見老劉頭兒半天沒有開口說話,明淮九便主動開口說道——
「教父,我明白你心中是想要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可我這身子,就註定了我沒有法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呢,什麼娶妻生子我是從來沒有想過的。我只想報答了養父的恩情,若報答完了養父的恩情,我還有命活的話。那時候,希望教父你也養好自己的身子,我們爺倆一起出去逛逛。走到哪兒算哪兒,沒有目的地,隨便的瞎逛逛。」
「小九兒,你可不要總是給教父許諾這麼美好卻又無法完成的未來啊!」
等報答完了小九兒養父的恩情,他們爺倆就去浪跡天涯。
多麼動聽的承諾。
可有機會完成嗎?
恩情這個玩意兒,是怎麼著也報答不完的。
人家給了他們爺倆一條活路,這是天大的恩情,是還不完的恩情。5
明淮九卻說道,「天大的恩情,也有還清的那一天。教父,如果那一天我還活著,咱們爺倆就去浪跡天涯。」
儘管知道這是一張空頭支票,是一個永遠也無法兌現的承諾,可只是想一想,都是那樣的美妙。老劉頭兒不忍心拒絕,至少,給他,給小九兒一個美好的幻想吧。
「好。到時候就像你說的,咱們爺倆走到哪兒算哪兒。你在哪兒死了,教父就在哪兒度過餘生。」
「那我可得好好計劃一下咱們爺倆的路線。總不好讓我死在荒郊野外,讓教父你在荒郊野外度過餘生。」
「你別計劃了,你身子本就不好,別想那麼多。這種小事情,就讓教父來計劃吧。」
「那感情可好。」背對著老劉頭兒的明淮九,笑的清冷。
他那雙年輕的眼睛裡,卻已經沉澱了太多的東西。
看上去,竟然比身後老劉頭兒的眼睛,還要蒼老。
慧極必傷。
說的大抵就是這個道理了。
健康的一個人,這麼殫精竭慮下去,也該被拖垮了身子。更何況是明淮九,這個本就是病秧子的人呢?
能堅持到現在,其實也已經是一種奇蹟了。
若不是靠明淮九養父不計較一切代價的看護治療,明淮九怕是真活不到現在。
而他的大限……
「教父,我怎麼總覺得我大限已經快要到了呢?」
這句話,老劉頭兒沒有聽到。因為他已經從藥房中推了出去,去給明淮九叫護士了。
若是這句話給老劉頭兒聽到了,還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才是。
明淮九勾了勾嘴角,笑的倨傲極了,也猖狂極了。
大限已到又如何?
他不想死,誰也不能讓他死。哪怕是閻王爺來了,那也沒用。
況且,養父也不會允許他現在就死的。
他啊,姑且還有個幾年能活就是了。
找個好姑娘,結婚,生子……
明淮九低笑的搖搖頭,閉上了眼睛,讓護士小姐那微涼的手指搭在自己的太陽穴上,為自己按摩。
娶妻生子,才是一個最不可能實現的美好幻想。
他這樣的病秧子,就別去禍害好姑娘了。
欣然那丫頭都放下了對他十幾年的感情,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好好的報答了養父的恩情,結束了這一切之後就去跟教父浪跡天涯好了。
什麼明家,什麼明氏集團,他都不想再管了。
就那樣,浪跡天涯,走哪兒算哪兒,多好?
現實啊,不可怕,只是給你一巴掌讓你別天真罷了。
……
「好好的一個姑娘,怎麼就給折磨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了呢?!」
林晚晚看著抱著酒瓶子倒在沙發上的蔣欣然,忿恨的咬了咬牙根,「畜生!畜生!」
安寧無語的咳嗽了一聲兒,「林晚晚,注意點。」
她說明淮九是畜生,不也罵了權煜皇是畜生麼?
可林晚晚那姑娘還沒反應過來呢,繼續惡狠狠的罵著,「我從沒想過蔣家的大小姐也會為情所困到這種地步。我本以為,蔣大小姐是這世界上最幸運的姑娘。沒想到,她……反正,明淮九就是個畜生!他怎麼能把好好一姑娘折磨成這幅德行呢?」
被蔣欣然拉著喝酒最多的陸師爺已經有點暈暈乎乎的了,他酒量本就不怎麼好。平常倒是會自己自飲自酌上幾杯。但像今兒這樣灌水一樣的灌酒,他可從沒有過。
這不是,陸師爺也已經有了幾分的醉意微醺,他晃悠著腦袋,手中拎著個紅酒瓶,打了個酒嗝,「林晚晚,你怎麼就是傻的呢。你這樣罵人明九爺是畜生,不也罵了五爺?」
林晚晚後知後覺的『哦』了一聲兒,「那不一樣。」
一口紅酒灌下,林晚晚擦了擦嘴角的酒漬,「老大可沒把我折磨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所以,老大不是畜生。只有明淮九是畜生。」
「你沒有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死德性嗎?」有了幾分醉意的陸師爺,顯然思路也不咋清晰了,「我倒是覺得,你比人蔣大小姐還要人不人鬼不鬼。至少,蔣大小姐發泄一次,她心口的傷就會好一點兒。可你呢?林晚晚,你連發泄都不敢,你又比蔣大小姐好了多少?」
林晚晚的眸光黯淡了不少,抱著紅酒瓶猛灌不說話。
安寧瞪了一眼陸越川,可那人喝的微醺,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敏銳。根本就沒察覺到她的眼神兒。
「林晚晚,別搭理他。陸師爺現在就是個醉鬼,他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林晚晚不是不敢發泄,而是……怕她一旦發泄了,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跟欣然是不一樣的,欣然可以肆無忌憚的發泄,可以肆無忌憚的頹廢。林晚晚卻不成。
她失戀了不假,可她也是九處的高級幹部。九處還要太多的任務需要林晚晚去執行。她若是跟欣然一樣,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感情生活中,那九處的任務怎麼辦?她肩膀上的職責怎麼辦?
肩膀上也扛著不少的花花槓槓,那沉甸甸的責任,不是想要隨便發泄頹廢,就可以這麼做的。
而且每個人的性格也不一樣。
欣然的性格就是每發泄一次,她心中的傷口就會癒合一些的性格。林晚晚卻不是。
林晚晚這個姑娘,心思更纖細更敏感。她需要的,是若無其事的時間,時間會慢慢癒合她心中的傷口。而不是,像欣然這樣瘋狂的放肆發泄一番。
林晚晚輕輕的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已經胡亂的癱軟在沙發上的陸越川,樂了,「嫂子,我明白,我才不跟一個喝醉就的人一般見識。不過今兒我也算是開了眼界兒呢。」
安寧挑眉,「哦,怎麼說?」
「陸師爺的自製與自律那不說了,你心裡肯定有譜。我跟陸師爺認識了也有很多年,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陸師爺喝成這幅德行。」
「咱們陸師爺今兒也解放天性了一次呢。」
「哈哈哈,嫂子,你說話可真夠陰陽怪氣的!但我喜歡!」
「別廢話了。」安寧搖搖頭,「這大白天的就喝醉成這幅德行,傳出去可不像話。你啊,也別喝了。走吧,幫我去廚房給這倆酒鬼做點醒酒湯去。」
林晚晚晃晃悠悠的點頭,從沙發上站起身,「成。」
酒不醉人,人自醉。
明明她也沒喝多少,一瓶都沒喝完,怎麼她也有點醉了呢?
這雙眼睛,怎麼就黏在那人的身上不肯挪開了呢?
好在,有安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