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神色凝重,壓低聲音:「亂套了全亂套了。睢城內外流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有的人說封大將軍要自立,也有人說劉牢之準備竊土稱王,舉國文武也跟著湊熱鬧,崔相,陸內史兩天之內收到三百多彈劾表章,都是彈劾軍中將領的,九大中郎將一個沒有跑掉,全部都有人彈劾」
高敬宗陷入了沉默,他前腳剛剛走,剛剛到酇縣的時候,冉裕就追上來了。高敬宗就知道了籍戡的用意,不過他卻沒有多想,畢竟作為冉魏國遺民,他們效忠冉裕也無可厚非。只是高敬宗沒有想到這次風暴來得如此猛烈,弄不好,這半年多時間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家底一下子就被折騰乾淨了。
謝道韞知道高敬宗此時非常為難,並沒有催促他,相反在手腳感覺靈活之後,謝道韞煮著茶湯。
她知道高敬宗的習慣,高敬宗飲茶時,不喜茶湯里加入亂七八糟的香料。就在謝道韞忙活的時候,高敬宗突然問道:「英台,你也是世家子弟,家族中也會遇到類似的事情,你會怎麼辦?」
謝道韞想了想,嘆了口氣道:「如果是家中的僕役兩方拉幫結派,我會再扶持一個派系出來!」
「飲鳩止渴?」高敬宗詫異的道。
「不是的!」謝道韞道:「就你才會想著平息雙方爭鬥,多大點事,糊弄兩下不就過去了嗎?」
高敬宗驚訝的道:「你的意思是」
謝道韞道:「作為君王,你以後要習慣這樣的爭鬥。就算沒有冉四郎,將來只有你有幾個兒子,他們也會同樣爭鬥。鬥爭是人的本能,沒有人可以繞開這個坎!」
高敬宗道:「我是不是什麼不用做?」
「當然不能!」謝道韞道:「你應該寫兩封措辭嚴厲的信,分別寄給籍戡與崔逞,嚴厲申斥他們一頓,讓他們以大局為重,他們就知道怎麼做了。」
高敬宗疑惑的道:「這樣會不會弄巧成拙?」
「非但不會弄巧成拙,反而會讓他們更加努力!」謝道韞道:「說不定等你回來的時候,他們就會把兗州全境或者整個豫州拿下來呢!只要你對他們兩方的爭鬥不理不睬,在強大的禮教秩序下,他們就會很自然的找到相處之道。」
「原來如此!」高敬宗喃喃的說道:「這信你來代筆吧!」
謝道韞莞爾一笑道:「高郎有空多練練字吧,你的字,實在是」
高敬宗悻悻的笑道:「以後以後再練吧!」
頓了一頓,高敬宗道:「你是上虞人,對建康熟悉嗎?」
「」謝道韞很是無語:「略知一二!」
高敬宗道:「褚太后如果要殺我,能不能藉助你的力量逃出建康城?」
謝道韞的眼睛瞪得很大,如同金魚一樣。謝道韞輕輕放下手中的毛筆:「高郎,你這是杞人憂天了,只要三十萬軍隊在手,沒有人膽敢對高郎不利。況且太后還仰仗高郎,她老人家非但不會為難高郎,還會為高郎百般保駕護航。」
高敬宗笑道:「我在建康城裡是不是可以肆無忌憚了?看誰不爽,揍幾個不長眼的人應該沒有問題吧?」
謝道韞的眉眼笑成月牙了:「高郎想揍誰?」
高敬宗咬牙切齒的道:「王凝之」
謝道韞感覺心都要跳出來了,大吃一驚,顫聲道:「琅琊王氏王右軍次子王凝之?」
高敬宗道:「正是此人!」
謝道韞神色惴惴不安,皺起眉頭道:「高郎與他有仇?」
「當然有仇了!」高敬宗很認真的道:「聽說王二郎要娶陳郡謝氏才女謝道韞為妻,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自己是什麼德行,不過是仗著有個好爹罷了。」
「你認識謝道韞嗎?」謝道韞非常奇怪,自認為自己沒有露出什麼破綻。
「不認識!」高敬宗不以為然的道:「這有關係嗎?我就是特別想揍他一頓!」
謝道韞有種濃濃的醋意,溫怒道:「恐怕高郎不是王二郎的對手,王二郎縱然有百般不堪,卻是用劍高手,尋常三五人不能近身」
「我傻啊,要親自動手!」高敬宗笑道:「不是有四郎在嗎?四郎自己一人,就可以打得王右軍七個兒子滿地找牙!」
「七個?王右軍不是就六個兒子嗎?」
「這」高敬宗道:「甭管六個還是七個,照打不誤。」
謝道韞擔憂的道:「琅琊王氏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不好惹最好!」高敬宗笑道:「我巴不得琅琊王氏對我大打出手呢,最好是顧陸朱張四家子弟也撞到我的手上,我連他們一塊都收拾了!」
謝道韞長長的嘆了口氣,似乎有點明白了高敬宗的用意。一旦高敬宗進入建康,為人質的意味非常明顯。褚蒜子肯定想握著高敬宗,遙指北府軍三十萬軍馬。高敬宗就是要把自己弄成一個燙手山芋,弄成建康城中的最大瘟神,這樣以來,褚蒜子只能捏著鼻子把高敬宗送出建康城,她絕對不敢逼反北府軍。
就在這時,高敬宗突然道:「我若是讓謝安出面,向上虞祝氏提親,這個幫他會不會幫我?」謝道韞眼神閃動一下,抱住高敬宗的後背輕聲道:「此事恐怕不妥當!」
「謝安應該會同意的!」高敬宗道:「第七中郎將府第三團已經占領了陳郡全境,陳郡謝氏祖祠就在我手中!」
謝道韞伸手輕輕在高敬宗肋間軟肉一擰,高敬宗吃痛大叫:「別介!」
謝道韞沒好氣的道:「你也太那無恥了吧,能不能再無恥點,刨人家祖墳,這可是要遭天譴的!」
「你知道我是不會的!」高敬宗淡淡的道:「可是,謝安他不知道啊,我嚇他一嚇,看看他到底不是真正泰山崩於面前不改於色!」
高敬宗的五百親衛在冉裕的率領下,與四千餘晉軍對峙著。雙方劍拔弩張,氣氛異常緊張。冉裕用異常挑釁的目光看著司馬晞,那神情似乎在向司馬晞說:「有種你來打我!」
司馬晞氣得鬚髮亂抖,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
只是司馬晞也知道,此時高敬宗是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像祖宗一樣哄著,供著
最苦的是莫過於王坦之了,此時他既得罪不起武陵王,更加得罪不起高敬宗。如果此時出了差池,他的仕途會受到影響不說,恐怕還會影響東晉朝廷的信譽。王坦之費勁唇舌,終於把司馬晞勸住了,趕緊前來勸慰冉裕。
冉裕當然不會給王坦之面前,在高敬宗眼中,王坦之還是江左十哲,天下風流名士,可是在冉裕眼中,王坦之和路人甲並沒有明顯的區別。不過與王坦之相峙,也非高敬宗的本意。
高敬宗讓冉裕繼續朝著建康城進發。
「夏王、北府軍大都督、大晉討賊大都督,都督五州軍事高敬宗入京謝恩的消息傳出,若大的晉國立刻就了。這兩年晉國倒也算難得的太平,不過隨著燕國和秦國相續獨立稱帝號,這樣天朝上國被狠狠抽了兩巴掌。
說來也可笑,晉國是天朝上國。擁有十一州之地,論版圖卻僅僅勉強於涼國河、涼、秦三州持平,反而與燕國小上不少。要知道燕國的版圖推進北海貝爾加湖,東至苦葉既庫頁島。
這個名義上的上國,朝廷可以直轄的地方只有徐揚八郡七十二縣。高敬宗橫空出世,不費朝廷一兵一卒,橫掃燕國南部,小半年的功夫,殲滅二十餘萬燕軍,收復失地大小城池一百多座。而高敬宗就是久旱逢甘雨,瞬間讓東晉朝廷、朝野內外陷入了癲狂。
東晉這個天朝上國的藩國還有不少,包括燕國、秦國、涼國都是晉國的藩國,只是這些藩國只是停留在字面上。事實上東晉朝廷既干涉不燕、秦、涼三國的內政,同時也休想從三國收到一文錢的稅,至於其他獨立的藩鎮和部落,更是多如牛毛。自東晉建立以來,高敬宗還是第一個自動赴京的藩王。
所以東晉朝廷對於迎接高敬宗的規模非常高。以大司徒會稽王司馬昱為首,尚書令王述、吏部尚書陸納、度支尚書韓伯等在京官員一百多人在接官亭等待高敬宗一行。
在眾官員翹首以盼的等待中,突然一名騎卒策馬而來,大叫道:「大司徒,來了!
高敬宗依舊是白衣勝雪,雙目炯炯站在軺車上緩緩而行,浩浩蕩蕩的夏王儀仗步履鏘鏘走在最前面的,是六行儀仗前導共三十六個人,其中十八個人手中高舉著兩面繡著怒龍飛虎的旌旗、四支金銅葉節、四枝麾槍、四枝豹尾槍、兩面紅色門旗、兩面黑色門旗,中央簇擁著六桿杏黃色大,上面用斗大的隸書寫著高敬宗的官號:
「夏國王高」
「北府軍大都督高!」
「討賊大都督高!」
「都督五州事高!」
「知五州軍政高!」
高敬宗那怎麼看也看不出氣勢和風度的身材,此刻卻顯示出無盡的威勢,讓建康城的黎庶瞠目結舌驚嘆不已。
五百多人的儀仗隊,兩百餘匹鮮卑健馬,所有的親兵均衣甲鮮亮精神抖擻,均以極好的技巧控著馬排成四路縱隊緩緩而行,將高敬宗和他身後的一輛馬車簇裹在當中。特別是三百名步兵,橫豎都成一條直線,同時抬腿,同時落腳,絲毫不差,這讓建康城中黎庶大為驚奇。
司馬昱望著高敬宗的軺車,除了苦笑還是苦笑。「這下馬威,端是了得!」
第299章 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