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鑒」微弱模糊的光,靜靜照見洪強渾噩、也可以說平靜的面孔,幾乎照出他未來註定的命運。而在這有限照亮的命運前路中,無論是怎樣的結果,這位大概率還是會保持這種偏執篤定的狀態,從容迎接結局的到來。
沸騰岩漿中,毫髮無損的「巨蜥」同樣保持平靜的姿態。
現在,已經是發現這處半位面一個多小時之後了,「開墾團」始終沒來。
羅南乾脆將他們拋在腦後。
洪強的記憶中,信息量很大。哪怕「鏡鑒」已經按照時序給予排列,基本還原了此人在深藍世界、靈魂教團、十三區、廢礦區隔離帶等區域和組織內部的人生軌跡,但這曲折人生映射的種種要素、細節,仍然需要花費很多精力梳理、判斷。
目前羅南知道的,比較確定的事實是:洪強曾經是深藍世界的礦工,他加入了「真·靈魂教團」,是一位較有天賦者。而在「十三區」「廢礦區隔離帶」的艱難探索奔逃中,他被「開墾團」抓到,又被殘忍分割改造。但他憑藉「庇護所」找回了自己,並在「庇護所」的指引下,以一種超乎常理的方式,帶著阿卡哥等人,從讓人絕望的「廢礦區隔離帶」來到了「外地球」更接近地表的相對安全區域。
羅南先捕捉到的關鍵信息,就是「路線」問題。
確切地說,是洪強「超乎常理」的來到「外地球」近地表區域的方式。
洪強在「真·靈魂教團」內部,肯定不是中高層管理者,他並不知道從深藍世界、十三區跳轉到「內地球」的路線。當初在「十三區」失陷,也只是一次探索任務。
由此可見,「真·靈魂教團」對自家掌握的那條路線,確實不是太滿意,否則不至於還要冒險做新的探索。可誰能想到,這位已經任務失敗且失陷了的「強哥」,真找到了一個全新的、奇蹟般的「路徑」,雖然是指向「外地球」唔,且等等。
按照洪強「探索任務」和「發現新路線」的時間點,怎麼也要在三四年前,那時候「新·野火」說不定都還沒出現,至於「真·靈魂教團」,大概率還沒崩呢。
當下,羅南以「已改造礦工反殺」「追擊目標集體失蹤」這類描述作為搜索關鍵詞,果然在「新·野火」的記憶中搜檢到了類似信息。那裡面甚至有從洪強記憶中硬生生扒出、歸檔的基本信息,直接證明了他的猜測。
93年啊
算算時間,那時怕不是「真·靈魂教團」如火如荼的快速發展期?
這還證明了「開墾團」對於「十三區」和「深藍世界」,包括「內地球」超乎常理的認知程度。那從來不是什麼猜測,而是具體到個人的記憶資料,以及多方面的整合。
搖搖頭,羅南揮去這份認知更新帶來的陰影,隨即抓取到了第二個關鍵信息:
已經顯現出「神異」的「庇護所」,除了給洪強帶來生機和希望,又會給「真·靈魂教團」帶來什麼?
畢竟洪強記憶中,來自「庇護所」內部的「交流」,那不厭其煩解疑釋惑的溫和低語,終究還是有那麼一點兒可能性,真的是來自「真·靈魂教團」的同伴,他們隔空交流,共同完成「熔岩島」這件已經超出常理的作品。
這樣的作品和收穫,應該是雙向的。
哪怕中間有什麼超常規存在參與,只要「交流」機制在,便應如此。
所以,之後像是「尼奧」那回,是不是也採用了類似的機制?才終於獲得了從「十三區」前往「內地球」相對穩定的穿越路線?
或許正是如此,「尼奧」他們才會不遵循「內外地球」基本對應的地理時空點位,從五六千公里外的馬里亞納海溝區域,直接跳轉到中南半島——因為最初的由洪強打通的路線,正是這樣的。
嗯,在大的時空關係上,很有可能是受到「往生之門(實驗)」的影響。
畢竟這是羅南目前發現的、僅有的可以連通「內外地球」的出入口。
「十三區」麼,那裡與「廢礦區隔離帶」的複雜時空結構關係,有待進一步證實。
羅南暫時沒有深入分析這個問題,畢竟,飯要一口一口地吃,問題也要一個一個地解決。
他決定先從眼前的問題入手。
羅南以全新的眼光打量眼前的半位面「陰影」。
按照洪強記憶所示,它其實是一個能夠從「開墾團」層層布防的「廢礦區隔離帶」,快捷穿梭到這處相對安全區域的「出入口」。
這確實相當神異。
更不可思議的,是它建構的方式:洪強是通過「庇護所」里那些「同伴」的教學指引,一點點拼接出來的——至少在洪強的理解中是這樣。
然而這是「時空挪移」的手段,且不說發動時必然牽動淵區的聲勢,便是建構期間,又是怎麼瞞過「開墾團」耳目的?
不要想著從洪強的記憶中尋找答案。如果他真的理解全過程,那一波記憶氣泡就不會是灰暗迷濛,如濃霧如卷沙的混沌模樣,便是他耳畔的溫和低語,很多內容也隱晦不明,那根本就是一個超出了洪強理解範圍的「黑箱」。
真正奇蹟的地方在於,洪強竟然在這個「黑箱」的指導下,一點點拼出了實質化的「庇護所」和一個半位面甬道。
這裡肯定有洪強難以理解、以至直接忽略掉的詭異力量作用。
類似的事情如果不親身經歷,無論如何是無法去揣測、猜想並還原的。
正因為如此,羅南心中,一個念頭變得格外清晰、明確且強力:
要不,我自己去試試?
也不是說「自己」,這不是有「新·野火」嗎?
羅南心中有了這個想法,相應的盤算也就一條條地呈現出來。
他現在可操作的餘地非常大:「鏡鑒」已經投影到半位面和「熔岩島」裡面,且已能夠編織夢境,影響洪強。不是說洪強的意志不堅定,然而這就是層次的差距,也是領域上的壓制。
在這個宇宙中任是誰,碰上了「幻魘之主」「夢神孽」這種手段,全無防備之下都是要吃大虧的。
羅南的想法是,通過編織夢境記憶的手段,讓洪強控制「熔岩島」,從隱藏的半位面中透出,方便「新·野火」鑽進去。他已經基本了解洪強自深藍世界磨難之後,人生的重要節點以及思想脈絡,在這個基礎上,加入一點「動機」並不困難,甚至都不用洪強醒過來,夢遊著就把事情辦了。
這其實就是之前「開墾團」施加給洪強的手段,對此,羅南只能說聲抱歉。
另外,羅南估計著,只要「熔岩島」露頭,要進去並不需要多麼苛刻的要求,否則老古、阿卡哥他們也沒法借它逃出來。非要說有要求,大概也就是對「庇護所」比較熟悉,能夠形成基本的內化——這完全沒問題。
沒有誰比羅南更熟悉各個版本的「庇護所」,而像是「新·野火」這種特殊的形神框架、靈動的機械結構,根據「庇護所」的構形規則進行一定的內化修正,也很輕鬆。他完全可以扮演成一個「靈魂教團」的虔誠信徒,哪怕是「機械生命」,也能比阿卡哥、老古他們更專業。
於是,大約兩三分鐘之後,那個由金屬和熔岩共同鑄就的「不規則糖果盒」,悄無聲息地從半位面陰影中滑出來,排開了外圍軟塌塌的岩層,在滾沸岩漿中,顯露出它特殊又讓人疑惑的結構。
「新·野火」沒有任何遲疑,仍然保持著「巨蜥」狀態,在滾沸岩漿中遊動向前,用同樣金屬鑄就的頭面前額,頂住了顯露出來的「排熱牆」區域。
噴射出來的熱流,與周圍的滾沸岩漿共同作用,形成了危險的旋流。這個星球上99%以上的生物,都無法在這種環境中生存,似乎也象徵著之後更大的風險。
毫無疑問,這就是一種冒險。
但羅南覺得,這並不比與「開墾團」正面對抗來得困難。
而且「新·野火」這麼做,才恰恰能夠展現它的價值。
果然如羅南所料,沒有任何的波折,「新·野火」憑藉進行了初步內化的「庇護所」結構,與「熔岩島」這邊的「黑箱准入標準」完成了對接。
好像是一把復刻成功的鑰匙插進去,「咔嗦」一聲,「巨蜥」額頭抵住的那片完整的「排熱牆」就軟化下來。都不用「新·野火」再用力,裡面就有一道強勁吸力,將這具明顯不同於任何正常人的巨大的機械蜥蜴「請」了進去,消失不見。
「排熱牆」恢復了完整,「熔岩島」此時甚至都還沒有完全從半位面中出來,隨即又向「後面」退去,很快消失在時空陰影中。
周圍的滾沸岩漿也因為失去了「新·野火」的刺激,慢慢平復。
一切都好像回歸了正常。
只不過,那一點從「內地球」透過來的模糊光芒、那來自「鏡鑒」的投影,卻始終懸照在時空陰影深處,甚至因為「新·野火」的進入,兩邊融合,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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