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上的輿論漩渦,暫時還影響不到荒野山區這些人。羅南一行在碼頭堆場中逗留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如果還要去鷹頭場的核心區看一看,他們必須要加快節奏。
鄧純終究還是精幹的,前面一番小小作妖,似乎只是年輕人短暫的情緒化動作。如今服了軟,幹練老道的一面又體現出來。
他早早安排了兩輛越野車,已經開進了堆場,停在一行人參觀倉庫前端的空地上,以為代步之用。
他還自告奮勇,親自擔任司機,帶羅南一行,去鷹頭場的高地。聲稱他在上面還管著一處店面,專與進山的探險家、僱傭兵搞物物交換,積存了不少特殊材料,正好可以向羅南請教。
不算已經在高地等著的保鏢兼駕駛員,乘坐浮筒船過來的羅南一行共有七人,兩輛越野車已是足夠。
弗里斯是「保衛人員」負責人,這種情形下也等於是羅南的秘書,當仁不讓負責安排。
鄧純作為臨時司機開第一輛,弗里斯坐副駕駛,羅南和文慧蘭坐後排。
第二輛車稍微擠一點,不算司機的話要坐四個人,趙汐乾脆也自告奮勇,占了司機的位置。
龍七搶到副駕駛,劉峰明就只能陪著當下負能量爆表的山君,在後排就座。
趙汐知道龍七正在直播,本不想和他一輛車來著,可弗老大這麼分配了,他也沒辦法。還沒上車,就打定主意當一個啞巴司機,無論如何都不要和龍七搭話。
問題是,這種事情可半點不由人。
車子剛啟動沒幾步,龍七就示意他往外看:「小心點,別撞著人。」
龍七說的是實話,這時候正好有裝載車往堆場裡送材料,是剛從碼頭上卸載下來的重貨。進大門的時候,大約要辦什麼手續,擋住了半邊路,再加上人員來來回回,進進出出,多少顯得有些混亂
但也不至於要撞人的程度。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找我搭話,給直播充素材!
趙汐閉住嘴巴,跟住前車。眼看著「1號車」與運載車交錯而過,出了大門往左拐,順順利利出去了,他也跟出去。
哪知這時候,運載車中段「蹭」地竄出一個人影,一點沒留力,直直往這邊車頭上撞。
「干!」
虧得趙汐也是燃燒者,反應能力遠超常人,車載防撞預警系統的警示燈剛亮,他已經果斷一腳剎停,反應比系統還要快上幾毫秒。
幸好車速不快,越野車的剎車片也還給力,沒有真正撞到。車上這幾位也都是平衡能力驚人,及時消解了前沖的慣性,不至於特別狼狽。
而那個幾乎給卷到車底的人影,反應其實也不慢。手肘撐了下車頭,向後踉蹌一步,險險站定。
「什麼情況!」趙汐餘悸未消,情緒都有些暴躁。
龍七竟然還在說風涼話:「恭喜,沒有就地躺倒,看上去不是碰瓷。」
「不是碰瓷他這麼沖?」
龍七往旁邊看了一眼:「可能是覺得運載車太礙事兒,不想繞大圈,抄個近道從中間連接部跳過來。比『1號車』慢了一步,正好讓你趕上了。」
稍頓,龍七又道:「有沒有覺得這個人比較眼熟?」
趙汐這才有機會把眼中所見和記憶畫面對起來:
果然眼熟。
這時候他早忘了不和龍七搭話的事兒,一拍方向盤:「那個巡邏老頭!還讓咱們船去內灣剛剛也是他,在大門口往裡面看。」
「這個我倒不知道。」
趙汐和龍七聊著,心情也平復下來。可大門口出了這麼個狀況,早有管理人員衝上,拽著那個老頭往後去。看前者扭曲的面孔,顯然已經氣急了,怕是一脫開龍七等人的視線,就要破口大罵,給老頭一個好看。
問題是,那個老頭明顯也是個有脾氣的,都不用等到「離開視線」,對著管理人員胸口猛一推,掙開了束縛,也不多話,氣哼哼往外去。
經過越野車前頭的時候,又側身朝駕駛艙方向點了下頭,大約算是道歉?
算是吧。
管理人員氣得跳腳,可龍七他們的車在這兒,也不好發作,只能是自己過來,敲開車窗,連聲道歉。
「沒關係,沒撞著就好。」龍七這位副駕駛替司機把事兒平了,「這位大爺是個熱心腸,可能是有什麼急事兒吧,剛剛他在碼頭還提醒我們來著。」
應付完管理人員,龍七關上車窗,車子終於駛離。跑了幾十米,他沒頭沒尾說了句:
「義肢啊。」
趙汐嗯了聲,他剛才也看到了。
巡邏老頭髮力推開管理人員的時候,右手連帶著小半截前臂,都是假肢,而且是那種比較粗糙的非仿生款,要不然也不至於一眼看出來。
「大約家境不太好。」龍七感慨了一聲,扭頭問劉峰明,「湖城基因調製和細胞再生技術這麼發達,斷肢重生術的開銷還很大嗎?」
劉峰明簡單答道:「湖城不清楚,在淮城這種外傷型治療費用,是工薪兩到三年的收入。」
「和夏城差不多,那也不是太貴相較於殘疾。」
「他做了就要死。」
插話進來的,竟然是一直鬱鬱寡歡的山君。
山君開口,車裡面其他幾個都很意外。
龍七直起腰背,半轉過身,小心翼翼的捧哏:「您的意思是?」
「他是個『髒人』,程度很深。大概是從畸變感染中僥倖活下來的,基因表達已經亂套了。如果用斷肢重生術,等於是催著他體內的細胞病變,還不如直接給他一槍痛快。」
稍頓,山君又補充:「現在給他一槍也不錯,說不定他還會謝謝你呢。」
「咳,直播呢山君,我理解了,理解。」
龍七繼續在直播間裡搞他的「單口相聲」,好像自己還多受歡迎似的:「所以各位老鐵,做某些事兒的時候,可以先考慮一下後果,特別是和身體相關的,弄不好玩啊玩的,連後悔的機會都沒了。」
山君一哂,枯瘦的軀幹往後靠:「你說話遮遮掩掩,有什麼用處。便是說明白了,世間這些蠢蛋,只圖一時,哪管以後。」
「山君高見」
龍七想強行結語,卻哪能堵得住山君的嘴。
「一時快活就好,一時舒坦就好,一時活著就好為那一時,悔這一世,如此才是活人。
「可到最後,免不了又要指望著世間有靈異神跡,方便他求神拜佛,肘行膝步,乃至奴顏卑色,以圖挽救。那時想換一世,其實還不是一時之需?
「所以,沒治了。」
龍七心裡吐槽:在說你自己嗎?貌似通透,但也不見你跳車呀。
山君不但沒有跳車,更是閉目養神,安之若素,直至越野車開到了鷹頭場高地上面。
這一小段路,總共也沒有幾分鐘。由於在堆場門口耽擱了一下,龍七他們到的時候,羅南等人已經下車了,正在高地這邊的小廣場四面打量。
高地這邊的建築,在河面上看的時候,加配弗里斯的解說,很有些滄桑感。如今到了現場,滄桑什麼的其實看不太出來,主要就是凌亂。
大概落腳到這個補給站的人們,從來沒想過,要在這裡久居。除了圍住小廣場的三五處建築,一看就是很多年前搭建的磚混結構房屋,修修補補繼續在用,其他的都是野營帳篷,簡易箱房等,感覺還不如下方的堆場收拾得利落。
鄧純算是地主,自然擔負起介紹的責任,他口舌靈便,這樣一處難民營似的所在,竟然也能給說出個道道兒:
「鷹頭場這裡,是因西邊河灘北端回勾,形似鷹頭而得名。這幾年水位一直漲,河灘 萎縮,『老鷹頭』已經給沖斷了,羅先生你們來時,應該就是從鷹脖子的位置穿過來。
「再過幾年,除了咱們所在的這處高地,東邊,也就是咱們上來的那條路,可能也要給沖斷,河道截彎取直,鷹頭場就要變成鷹頭洲。
「事實上,『截彎取直』已經發生過一次。就咱們上來的路,幾十年前就當過一回河道。後來泥石流衝下來,給堵死了,又淤了幾年,乾脆草草修成了路。咱們車上來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地面挺軟的?」
羅南微微點頭,環目四顧,似乎還真有點兒興趣。
弗里斯有當年的記憶在,對這地方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荒野十日的新手村都比這兒強。也許可以借鑑一下,更有生活。」
鄧純解釋兩句:「畢竟是荒野區域,有時候百峰君打個噴嚏,難免會搖晃一番。還是簡單些,萬一起了變故,舍了罈罈罐罐,拔腳就走,先顧性命再說。」
弗里斯信口道:「以前當聚居點的時候,罈罈罐罐更多,也不見這麼亂。」
鄧純只當沒聽見,又繼續補充:「湖城這邊,黑汛也很折騰人的。
「大江有三汛,春汛夏汛秋汛,綿延半年之久,其間隨時可以爆發『黑汛』。正所謂大江有水小河滿,大江有汛小河災。別看眼前這些山溪支流,這邊淤那邊堵,稍大一點兒的船通行都吃力,真到黑汛期的時候,一個個都是禍害。」
「黑訊?」羅南看向文慧蘭。
後者適時解釋:「湖城臨大江之險,一旦進入汛期,水患頻發,更有畸變種躁動發難,在洪水中逐隊成群,密匝匝黑壓壓,從上游沿江而下,幾使江水墨染,是謂『黑汛』。」
「哦,與『奔潮』、『流血季』是一個意思。」
「是這樣。」
鄧純繼續補充:「湖城主汛期是6-8月,如今還在汛期裡面,這條河下游已經有堰塞湖了吧。今年百峰君保佑,雨量一般,上游『流血季』也短,便是有黑汛,應該也還好。」
弗里斯看趙汐等人過來,本不待再說, 聽鄧純又說「百峰君」,便是呲牙一樂:「百峰君勉強算在湖城下游,它可不管上游的事兒。
「話說一晃十多年了,上河的岸防工程竣工了沒有?你們守不住上河,東邊平原上幾千年膏腴之地,眼瞅著全成了沼澤。不能因為有了種植大廈,就全搞什麼畸變種生態濕地啊。我就奇怪了,有大金三角那邊受力不夠,還要把東邊平原那邊搞爛,湖城這麼喜歡腹背受敵嘛話說『膏腴之地』這個詞肯定沒用錯,我就是在湖城學的。」
剛湊過來的趙汐只有乾笑。
鄧純就笑:「中校先生對湖城很熟悉嘛。」
文慧蘭適時介紹:「弗里斯中校曾在湖城服役。」
「野戰軍,防區在這兒。」弗里斯不冷不熱,撇開干係。
「那應該是83年移防。」鄧純信口說了句,沒有說出番號,但顯然已經知道是哪只部隊。
這下弗里斯倒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你那時候才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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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黑汛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