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瓏看了看手裡的信,居然是一封結黨營私、貪污賑災銀響的密函!這些人,算計得可真夠深,她以為對方是想算計水玲語和諸葛鈺翻雲覆雨呢,原來是比私通嚴重無數倍的政治罪名!
諸葛鈺自水玲瓏手裡拿過信件,隨意一瞟,眸光便冰涼冰涼了。
「水玲語,你天生欠抽是不是?郭府的教訓過去太久,久到你好了傷疤忘了疼是不是?」水玲瓏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字字如冰。
水玲語怔忡了半響,看了看魔神一般恨不得撕了她的諸葛鈺,又看了看滿臉殺氣仿佛要剁掉她的水玲瓏,心肝兒一陣亂顫!她捂住臉,一點一點平復了嚇得幾欲崩潰的情緒,泫然道:「大姐!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才會答應他們的!我沒辦法啊,我是被逼的!總督死後,那三房妾室立馬跳出來趕我出門!說我是掃把星,剋死了總督!」
江海是她丈夫,是這世上唯一真心對她好的人,江海死了,她真的很難過,比馮姨娘死的厚還要難過。可為什麼她明明已經這麼難過了?那些人還要讓她更難過?
「……大兒子和二兒子把我和年豐趕出了家門!族裡的人都站在他們那邊,沒有誰替我們母子說話!我走投無路了才回娘家……怕再次被趕才昧著良心答應水敏玉……」水玲語泣不成聲,「大姐,但凡你肯幫襯我一二,我都不是這樣的……如果不是你曾經說,我的事從此和你再沒關係,我不會……不會走投無路到去投靠水敏玉啊,大姐……」
「水玲語!你作孽還賴到我頭上了?再說了,我又憑什麼管你?我在尚書府的時候你對我做過什麼?你是幫我了還是疼我了?恰恰相反,你只幫著水玲月狠狠地算計了我!」水玲瓏疾言厲色道。
水玲語露出了一絲尷尬:「那……那時候我是逼不得已……我……」
水玲瓏嘲諷地打斷了她的話:「水玲語,你怎麼有那麼多的逼不得已?你永遠都是逼不得已,被你害的永遠都是咎由自取!呵!真是好大好大的道理!」
水玲語咬住嘴唇,淚水再次一點一點溢滿了眼眶。
水玲瓏最見不得她這副做錯了事還一副遭人陷害的樣子:「你若沒私吞大量的私房錢和家產,江大和江二會把你們母子趕出江家?」江家是太后的外戚,要不是水玲語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他們會冒著被文臣參摺子的危險將水玲語母子趕出來?
水玲語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沒想到水玲瓏一下子就猜到那方面去了,她本是打算博取水玲瓏同情的,這番話明明講得滴水不漏,認誰都無法不對他們孤兒寡母起惻隱之心,為什麼……水玲瓏一眼就看破了隱匿於最深層的玄機?
沒錯,她是私吞了江家的財產,但那些本來就是江海生前留給他們母子的,江海自知年事已高,恐陪不了她幾年,所以早早地為她和年豐做了部署,只不過,她一直中意的一處避暑山莊不在其中,江海說,那山莊是他和髮妻成親時買下的,留給大兒子最好,她不依,願意用名下的另一處山莊來換,當時恰逢江海奔赴前線指揮抗洪搶險,這事兒便擱置了下來。但江海臨走時撂了話,回來會解決這一問題的。而在她看來,江海口中的「解決」必是將避暑山莊給她,江海口頭承諾了,那麼,她便也不算違背了江海的意思!
大兒子和二兒子都有官職在身,一輩子享受朝廷俸祿,為什麼要和她這喪了夫還帶著孩子的女人爭?
水玲瓏冷冷地看向咬牙不忿的水玲語,實在連罵都懶得罵她了,為了達到特定的目的,她可以夥同水玲月害她,可以夥同她算計秦之瀟,也可以運用美人計外加苦肉計博得江總督的垂憐,甚至婚前便用自己的身體迷惑江總督,這種女人,若是安穩富足,也能潛心度日,可一旦失去主心骨,便很容易誤入歧途。說到底,就是意志力薄弱又自私自利。
諸葛鈺厭惡地看了水玲語一眼,也就水玲瓏有耐心和他們磨來磨去,照他說,直接一劍殺了,萬事大吉,他行至水玲瓏身旁,眉頭舒展不開:「打算怎麼處置她?殺掉還是賣掉?唔,報官也成。」
水玲語嚇得魂飛魄散,當水敏玉舌燦蓮花,將計策吹得天衣無縫時,她傻傻地就信了,覺得那麼靜謐的部署,又有那麼多重量級人物參與,對付一個根本毫無準備的諸葛鈺綽綽有餘,可是千防萬防,還是沒能防住水玲瓏這個妖孽!
她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破掉了他們精心設計的局?
現在她要怎麼辦?她不想死,也不想坐牢……
「大姐!大姐我知道錯了!你看在五妹的面子上原諒我一回吧!我死了,五妹會難受的,她失去馮姨娘已經夠難過了,如果再失去我,她……」
「別跟我替馮姨娘!馮姨娘的死,和你水玲語好像脫不了干係吧!」水玲瓏扯掉被她拽在手裡的裙衫,聲若寒潭地打斷了她的話,「佟姨娘生你,死掉了!馮姨娘為了做嫁衣,結果換來你一頓冷嘲熱諷,她自縊了!祖母與父親商量敏輝的去留,你橫插一槓子,曝光敏輝的身世,把老夫人氣中風了!然後是江總督,疼你愛你的丈夫,一不小心光榮了!水玲語,和你扯上關係的人怎麼都那麼倒霉?」
「我……」水玲語一噎,無言以對。
就在一個瞪著,一個哭著,僵持不下之際,門外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亂的腳步聲,諸葛鈺濃眉一蹙,如颶風一般移到了門外,並大掌一劈,將偷聽了牆角的秦之瀟揍暈在了地上。
秦之瀟是聽到水玲瓏那句「奴婢給章公公請安!章公公萬福金安!」,才興奮地跑出來,打算觀看好戲,結果,他的確看到好戲了,卻再不是他們導演的那一出,他便想趁著屋子裡的人分神,好溜過門口去向水敏玉通風報信,這不,還沒走幾步呢便被諸葛鈺給敲暈了。
現在,水玲瓏和諸葛鈺要還沒看出秦之瀟也是爪牙之一就太說不過去了!盧敏的藥,八成就是他給弄沒了!
對於盧敏,二人接觸不多,談不上什麼感情深厚,但秦之瀟為了構陷諸葛鈺,連老實巴交的髮妻都能往火坑裡推,簡直禽獸不如!
水玲瓏幽若明淵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慕地掠過一道冷光,似是而非地牽了牽唇角:「把他弄到廂房。」
爾後轉身面向水玲語,眼底漾開引魂花一般淒迷妖冶的笑意:「想將功贖罪麼,水玲語?」
……
卻說安平得了水玲瓏吩咐前往二進門處攔截可能會出現的貴人,果不其然,與紅光滿面的章公公不期而遇。
章公公是姚太后的心腹,太上皇沒離宮之前,李常是第一太監,自打李常隨太上皇遠赴漠北後,他便取而代之了。他今兒是奉旨前來給老夫人送賀禮的,好歹水老夫人是皇后的祖母,便是面子上的功夫也得做足。他來,是代表太后和皇后的,與太妃水沉香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安平忙對枝繁道:「快去稟報世子妃,我這兒拖出他,若是能放行了,你且前來給我個暗號。」
枝繁點頭,轉身朝迎賓閣的方向跑去,這才有了前面,水玲瓏故意喊「章公公萬福」之類的話。
安平揚起笑臉走到章公公跟前,恭敬地拱手一福,道:「章公公萬福!」
章公公走多了路,這會兒有些噁心,怕是中暑了,忽而看到有人向他請安,又勉強撐起幾分精神,塗了淡金色眼影的眸子微微一眯,朱紅潤唇抿出一線優雅且恣意的弧:「你是……」
我是誰你會不知道嗎?老貨!真會裝!
安平癟了癟嘴,隨即笑呵呵地道:「我是安平啊,世子爺的長隨!貴人多忘事兒,您不記得小的了!」
章公公就仿佛恍然大悟的樣子,修長如玉的手指拽著拂塵揚了揚:「哦,原來是世子爺身邊兒的安平啊,瞧咱家這腦袋瓜子,最近約莫是忙暈了,怎麼連安小弟都記不住了呢?」
安平繼續笑得諂媚:「公公您真是折煞小的了!小的哪兒敢和您稱兄道弟?您這資歷、這輩分,做小的爺爺也不為過!章爺爺若不嫌棄,小的日後便這麼喚了!」
「呵呵呵……」章公公掩面笑開,一雙眸子眯得看不見黑色眼珠,只余淡金色眼影反射燦燦日暉,它也熠熠生輝,「別介,爺爺爺爺的,咱家有那麼老嗎?」
安平忍住想拍死這老貨的衝動,恬不知恥地笑道:「哎喲,章爺爺!章祖宗!這可不是年齡問題!咱們皇上今年才多大?二十出頭的樣子?但大傢伙兒都喚他『萬歲爺』!您有這份能耐!有這種氣場!那就當得起小的一聲『爺爺』!」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章公公歡喜極了,一如人不嫌錢多,他這高級奴才也不嫌奉承多,特別是奉承他的人來自鎮北王府。倒不是他有多懼怕諸葛鈺,而是他非常欣賞水玲瓏,那樣一個八面玲瓏、縴手翻雲的女子,值得他高看兩眼。
「你這張巧嘴兒,是跟你們世子妃學的麼?」他笑眯眯地問。
安平撓了撓頭:「世子妃的聰穎才智豈是小的學得來的?小的愚笨,未得世子妃一分能耐。」
「這話不假。」章公公竟這麼承認了。
「章公公和安平在說我什麼呢?這麼高興?該不會在排揎我吧?」卻是水玲瓏裊裊珊珊而來,臉上掛著絢爛而不失沉穩的笑,她一路上總算想通了水沉香算計她的初衷,在水沉香看來,雲禮對她余情未了,若是她為了她受傷,雲禮勢必對她刮目相看,她要回十二王爺的機會便又大了許多。但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又怎麼配做十二王爺的母親?
章公公立馬斂起了在安平面前的傲氣,微微欠了欠身子,道:「世子妃吉祥,奴才這廂有禮了。」
水玲瓏行至章公公跟前,眼疾手快地托住他手臂:「章公公您與我還這般客套,當真見外了!」
語畢,狡黠地眨了眨眼。
章公公就想起前年背著皇后,與水玲瓏合謀整荀楓和德妃的事兒,不由地「噗嗤」笑出了聲,這小妮子,真真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她也不怕他轉頭向皇后告密?不過自己欣賞的不就是她這份勇氣?
章公公笑道:「好好好,不與你見外,今兒我來,是替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向老夫人賀壽的。」
水玲瓏看了一眼他滿是薄汗的額頭和已經濕透的領口以及微微泛白的臉色:「章公公您是不是中暑了?」
章公公微微一怔,隨即微喘著道:「可不是嗎?我這人啦,打小便怕熱,別人大夏天在田裡幹活兒呢,我卻只能歪在壟上喘氣兒。」
水玲瓏面露關切之色:「既如此,請公公先去廂房歇歇腳,待到緩過勁兒來了再去參加筵席,反正開席還有一會兒。」
「世子妃想的周到!」章公公稱讚了一句,隨意一瞟,發現水玲瓏的左臂似是有些僵硬,便問,「世子妃的手怎麼了?」
不愧是宮裡歷練出來的千年老妖,這眼神兒可真毒辣。水玲瓏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不小心扭了一下,無妨。公公請吧。」
章公公不再多言,隨水玲瓏一道去往了迎賓閣。
房中,水敏玉脫掉滿是酒氣的衣衫,換了一套乾淨的藏青色錦服,又淨了面,爾後安靜地等待迎賓閣那邊兒的消息。
突然,下人稟報水玲語來了,水敏玉的眉頭一皺,許了水玲語入內。
水玲語進來時臉色很不好看,並用帕子掩住額角的傷口,滿眼痛色:「大哥。」
水敏玉看了看她染血的帕子,對她的敬業精神表示高度讚揚:「成了?章公公是不是很生氣?那封信章公公收起來沒有?」
水玲語垂頭喪氣地道:「沒成。」
水敏玉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沒成?那你腦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兒?」
水玲語一直降頭垂得低低的,這落在水敏玉眼裡便是辦砸了事兒沒臉見人的表現,水敏玉沒往心裡去,水玲語咬了咬唇,眼神微閃道:「本來一切都好好兒的,我成功拖住了諸葛鈺的,我說如果他不顧我死活,我就碰死,他是最後離開房間的人,大家都會懷疑他是殺人兇手。諸葛鈺遲疑了片刻,最終沒敢和我賭。我便按照先前編好的台詞忽悠他,求他幫我解決江家的大麻煩。可是……」
「可是什麼?你說呀?」水敏玉急得不行,額角的青筋都暴出來了。
水玲語擠出兩滴淚:「可是水玲瓏來了!」
水敏玉橫眉倒豎:「什——麼?她來了?她怎麼會來?」姑姑答應得好好的,會拖住水玲瓏,並且讓水玲瓏直接去雅馨居的。
水玲語揉了揉傷口,倒吸一口涼氣:「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啊!她狡猾得很,她在外邊兒模仿丫鬟的聲音,說『參見章公公』這樣的話,我便以為章公公來了,當即依計劃行事,撞破腦袋,扔出信,求諸葛鈺別殺我。結果……結果就穿幫了。」
水敏玉的臉色頓時一變:「肯定是姑姑那兒露出了什麼馬腳,水玲瓏猜到我們的計劃了。」
在屋子裡踱了一個來回,水敏玉突然停住腳步,神色凝重地問向水玲語,「你沒把我供出來吧?」
水玲語趕緊又揉了揉傷口,痛得眼淚直冒的她恰如其分地掩飾了眸子裡的異樣:「怎麼可能啊大哥?我下半輩子還指望你呢,怎麼可能供出你來?」
轉過身倒了一杯茶,雙手遞給水敏玉,仿佛謝罪的樣子。
「那你……」水敏玉狐疑地看著她。
水玲語就把水玲瓏教的台詞聲情並茂地背了一遍:「水玲瓏問我,到底誰指使我這麼幹的,我閉緊了嘴巴子不說,她也拿我沒轍,畢竟這裡是尚書府又不是王府,她既然知曉章公公要來,就更不可能大開殺戒對我做什麼了。只不過當時表哥在一旁聽牆角被諸葛鈺發現,諸葛鈺一掌劈暈了他,我靈機一動,就將所有事兒都賴到表哥頭上了!反正表哥……」
講到最後,恨不得吃人似的哼了哼。
水敏玉就想起水玲語曾鍾情於秦之瀟卻被暗中據婚的事,覺得水玲語趁機坑秦之瀟一把也算正常。他終於接過了水玲語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水玲語的睫羽一顫,垂下了眸子,自己當初是豬油蒙了腦袋,居然信他能害到諸葛鈺!
瞪了瞪水敏玉,水玲語繼續嗚嗚咽咽道:「我只說自己對表哥余情未了,這才受了表哥的蠱惑,他們沒問表哥為何這麼做的原因,大概是覺得別有什麼政治目的吧,我也不懂。但是大哥,你……你快去看看表哥吧,水玲瓏和諸葛鈺走掉了,八成是去找祖母還是父親告狀,你趕緊和表哥統一口徑,看待會兒怎麼矇混過關!」
水敏玉若有所思地握了握拳,如果秦之瀟能將黑鍋背徹底最好不過了……
這麼一想,水敏玉邁步去往了迎賓閣。
水玲瓏將章公公送到廂房門口後,笑著道:「公公且進去歇歇,我就在隔壁房間,有事的話叫我。」
章公公笑著點了點頭,進入房間。
小丫鬟們立刻打來涼水供他洗臉,又奉上一杯熱的龍井和一杯冰鎮酸梅湯。
畢竟不是小年輕了,這麼大熱天在外兜兜轉轉,他果真有些吃不消,平時的這個時候呢,他都呆在太后宮裡,太陽曬不著,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哪像今天?簡直快被烤化了!
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總算沒那種噁心得想吐的感覺了,按了按太陽穴,忽覺困意來襲,他打了個呵欠,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模模糊糊的意識中,仿佛聽到房裡有什麼響動,但太困了他沒醒來,直到身上有奇奇怪怪的感覺傳來,似乎有誰在解他的衣裳,他才猛然從睡夢裡驚醒!
四周放下了簾幕,光線不足,他只看到一個高大的暗影將他籠罩,雙手在他身上探索。出於本能的防範意識,他伸手朝那人推去,卻一步小心碰到了硬如磐石的東西,作為一名閹人,一名做夢都想把自己拼湊完整的閹人,他太清楚那是什麼東西了、又在什麼狀態了!
他登時惱羞成怒:「混賬東西!連咱家也敢染指,你嫌自己命長了是不是?」
那人卻沒聽到他的話一般,一把扳過他的身子,將他壓在了下面。
章公公氣得濃眉倒豎,他承認,他長得傾國傾城、閉月羞花,年過四十了仍風韻猶存,但這些不是那些人動歪心思的藉口!
怒火中燒中,他抓起一旁的拂塵便朝後狠狠地戳了過去!
「啊——」那人應聲倒地,章公公卻並未因此而罷休,他顯然是氣到了一定的程度,也不拉開窗簾看這到底是誰,抬起腳便朝他一頓猛踹!
「我讓你吃了雄心豹子膽!」
「我讓你碰我身子!」
「我讓你**薰心!」
「我讓你在太歲頭上動土!」
「我讓你敢爆咱家的雛菊!」
……
「啊——」
「啊——」
「啊——啊——啊——」
慘叫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悽厲,剛剛跨入院子的水航歌腳步就是一頓,眉頭皺了起來:「怎麼回事兒?」
水沉香用帕子掩了掩唇角,也疑惑著呢,難道是章公公撞破了那封信,諸葛鈺有理說不清,便想殺人滅口?如此的話,真是太好了!
按耐住沾沾自喜,水沉香無比「擔憂」地道:「大哥,章公公今兒要來的,他素來怕熱,這會兒怕是走不動了在廂房歇息,咱們快進去看看,莫不是誰衝撞了章公公?」
水航歌聞言臉色頓時變了變:「那趕緊了!」
語畢,大踏步朝前走去!
然,當他推開事發地點的房門,並看清裡邊兒的狀況時,整個人都呆怔了……
尾隨而至的水沉香看清裡邊兒的狀況後,也瞬間傻眼了。
天啦!怎麼會這樣?
章公公披頭散髮,面目扭曲,正揚著拂塵,不停踢著地上未著寸縷的人,而那人,不是她的侄兒水敏玉,又是誰?!
眼見為實,水敏玉醉酒誤事,企圖染指章公公的罪名成立,誰讓水敏玉之前的確和秦之瀟拼酒拼「醉」了呢?
章公公穿戴整齊後,黑沉著臉去福壽院向老夫人祝了壽,爾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尚書府!水敏玉早在錫山學院便因為和書童在課室中翻雲覆雨被抓而被趕出了學院,對這等聲名狼藉之人,不管他如何強調自己是被陷害的,自己神志不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章公公都不會信了!
章公公坐在馬車裡,一邊兒氣,一邊兒抹淚:「咱家容易麼咱家?長得美又不是咱家的錯兒!合該美人胚子就得被水敏玉那個淫賊糟蹋?天理不容,天理不容!水敏玉你等著!咱家要是不把你治得哭爹喊娘,砸家就枉活了半輩子!」
「章公公,章公公,是我,玲瓏!」水玲瓏在馬車外,敲響了門板。
章公公拿出帕子抹了淚,又拿出銅鏡照了照,確定妝容精緻、無懈可擊,才拉開窗簾看向頂著日頭來找他的水玲瓏:「世子妃是來看咱家笑話的麼?」
語氣很是委屈!
水玲瓏一副很是為難的樣子:「不是啊,公公,你誤會我了,這事兒吧,敏玉的確過分了,我代替他向你賠不是。」
「哼!」章公公氣呼呼地撇過了臉,「世子妃,咱倆的交情是咱倆的,和水敏玉無關,你切莫為了他把你我往日的交情給耗費乾淨咯!」
這是水玲瓏認識章公公兩年多以來,見他最失態的一次,印象中的章公公總是沉穩淡定、笑容滿面的,何時委屈得像個孩子似的還掉起了金豆子?這與水玲瓏預期中的狀況有那麼一點點兒的……出入!
不過為了整垮那麼多歹毒份子,唯有委屈章公公一下了,如果僅僅是個人恩怨,她不會把章公公算計進去,但水沉香的那句「誰賣龍眼都是賣,誰發俸祿都是發」,當時她沒想明白其中含義,待到看清水玲語構陷諸葛鈺結黨營私的密函時才恍然大悟,今兒的事表面上看是爭對諸葛鈺,實際上卻是在爭對諸葛家,爭對京都的穩定時局,爾後劍指皇宮!章公公算是為雲禮和太后做一番犧牲了。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用含了一絲哀求的口吻,說道:「章公公啊,就算你不給我面子,也看在太妃娘娘的份兒上原諒敏玉吧!敏玉是太妃娘娘最疼愛的侄兒,太妃娘娘待他與待十二王爺一般無二!太妃娘娘這次雖說是給老夫人慶生,但又何嘗不是為了見敏玉一面?」
水沉香?不正是從前勾結瑞雪山莊企圖造反的小賤人麼?
水玲瓏仿佛沒察覺到章公公的不悅,又道:「唉!就算您也不想給太妃娘娘面子,好歹也給李妃娘娘一點面子吧!我聽說,太妃娘娘能出冷宮並得到晉封,都是李妃娘娘的功勞!李妃娘娘寵冠後宮,又懷有龍嗣,您若是發落了敏玉,太妃娘娘會傷心,李妃娘娘也會不好受,李妃娘娘的大嫂是敏玉的同胞妹妹呀!」
李妃的功勞?啊呸!明明是太后仁慈,這才給了水沉香一個恩典,怎麼全都變成她李妃的功勞了?
這些人,一個兩個都沒把太后放在眼裡,好,他會讓他們睜大狗眼看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後宮之主!
章公公走後,水玲瓏的唇角勾了勾,也踏上了馬車,爾後她挑開簾幕,就看見秦之瀟扶著盧敏走向丞相府的馬車。水玲瓏的眸子微眯了一下,身旁,諸葛鈺輕輕地笑道:「今天玩得蠻開心嘛,怎麼不把秦之瀟也治了?」
水玲瓏放下簾幕,偎進他懷裡:「誰說不治他?」
諸葛鈺眉梢一挑,摟緊了她,另一手挑開簾幕,望向了對面的馬車,這時,杜媽媽邁著小碎步跑出了大門,直直奔向丞相府的馬車,在馬車旁站定後,她喘著氣道:「表少爺!表少爺奴婢找了您一大圈呢!還好還好,總算是趕上了!」
秦之瀟從窗子裡探出腦袋,溫和地問道:「怎麼了,杜媽媽?」
杜媽媽把兩個瓶子遞進去,笑道:「您的東西掉了,被膳房的丫鬟撿到,奴婢便給你送來!奴婢瞧這瓶子挺精緻的,應是好東西,表少爺下回可得拿好,別再弄丟!」
秦之瀟勃然變色,他明明埋進土裡了,怎麼……怎麼會被翻出來?
下意識地想將掌心的燙手山芋給藏進袖子裡,那邊,盧敏卻已經發現了端倪,盧敏的瞳仁一縮,一把搶過他手裡的藥瓶,呼吸,頓時凝滯了……
福壽院內,水敏玉跪在地上,這會兒他是真的清醒過來了,他望向座上的老夫人和水航歌,苦著臉道:「祖母!父親!你們信我!我肯定是被人給下藥了!我當時完全沒了意識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再怎麼喜歡男人也不可能對章公公下手啊,他……他根本算不得一個男人……」
「住口!孽障!」水航歌氣得血氣上涌,眼底的紅血絲都一根根爆裂了開來,「大難臨頭你還敢詆毀章公公!你知不知對方是誰?對方是連皇上身邊兒的鄧公公都得忍讓三人的第一內侍!你、你、你欺負他……你居然敢將魔爪伸向他!你氣我我,真的氣死我了!你自己喝酒誤事,沒開席就與之瀟拼酒拼得酩酊大醉,出了事兒你居然還想法設法替自己開脫!我……我怎麼……有你這麼個孽障?」
看了秦芳儀一眼,「你生的好貨!」
秦芳儀躺了一槍!
老夫人氣得鼻子冒煙:「敏玉你……你太讓失望了!」她這把歲數了,將來也不知還有幾天活頭,或者能不能熬到明年壽辰還得兩說,這個她曾經最疼愛的孫子卻在她的生辰宴上喝得酩酊大醉,並作出這種貽笑大方的事兒!這是存心……存心給她找晦氣嗎?
老夫人越想越氣:「你們一個兩個都嫌我命長啊……嫌我老婆子礙了你們的眼啦!」
水航歌和秦芳儀齊齊跪在了地上,水航歌道:「娘,您請息怒!這不孝子作出這種醜事,我一定會好好懲治他的!」
水敏玉被章公公打得鼻青臉腫,本來就窩了火,這會子父親又不信他,他又氣又急,霎那間喪失了理智:「父親!你為什麼要懲治我?我是無辜的!絕對是有人給我下了藥!我之前其實沒有……」
「咳咳!」水沉香用帕子掩面,重重地咳嗽了幾聲,醉酒誤事與蓄意害人,兩害權其輕,當然不能把他們幾個密謀構陷諸葛鈺的事兒給抖出來!今兒的一幕一幕她算是看明白了,分明是水玲瓏識破他們的計策,反過來想了旁門左道,狠狠地報復了水敏玉一番!果然,她小瞧了水玲瓏!
水敏玉這會兒也回過神來了,如果他真把密謀構陷諸葛鈺的事兒和盤托出,其結果非但不能證明自己的無辜,反而越描越黑,多出一條罪狀!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除非有法子揪出他被誰下了藥,否則他意圖染指章公公的罪名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了,可大夫替他把了脈,根本查不出體內有絲毫異樣!只是說,酒喝多了!
可他明明……
不對勁,這就是不對勁的!
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紕漏,可他忽略了!他有想過是水玲瓏算計了他,可水玲瓏沒有接觸任何他的飲食用具,甚至二人連面都沒碰一下,出了這種事後,老夫人氣得撤銷筵席,諸葛鈺、李靖、秦之瀟各自帶了妻子回府……可若不是水玲瓏,又會是誰?
水玲語恨不得將頭垂進褲襠里,水敏玉你千萬、千萬別發現是我對你動了手腳啊……
慈寧宮。
章公公跪在太后腳邊,抱著太后的腿哭得潸然淚下:「太后娘娘,你要替奴才做主啊!奴才今兒被欺負得好慘!要不是惦記著您老人家,奴才就一頭碰死在牆上了!」
「說什麼胡話?」太后溫聲嗔了他一句。
章公公一邊抹淚,一邊將尚書府的事添油加醋地闡述了一遍:「……算了,奴才細細想了一遍也回過神來了,這事兒吧,是奴才命苦,怨不得別人!水敏玉是誰呀?他是太妃的侄兒,是李妃的親戚,太妃好歹是十二王爺的生母,李妃又頗得您的賞識,發落了水敏玉,太妃和李妃的面子都不好看。奴才不敢讓您為難,奴才今兒權當……權當倒霉到家了!」
發落了水敏玉,太妃和李妃面子無光,可不發落水敏玉,卻要變成她這太后的面子無光,章和是她左膀右臂,今日更是代表她與皇后前去向老夫人賀壽,不管水敏玉是不是故意的,自己都不能放過他,否則,她威信何存?
三天後,水敏玉在賭場與人賭博,卻在輸光了銀子後污衊對方使詐,並與對方大打出手,導致三名男子重傷,五名男子輕傷,京兆府介入此事,當晚便將水敏玉拘入了大牢。
這一屆的京兆尹鐵面無私,從不濫用私刑,不過牢房那種地方,買通幾個獄卒還是沒什麼難度的。
這事兒無需水玲瓏動手,章公公便能辦得有聲有色。
在水敏玉入獄的第二天,盧家人上門,大鬧一場後將盧敏接回了娘家,秦徹雷嗔電怒,當即綁了秦之瀟送去盧家,並當著盧敏父母的面打了他五十大板,打得他皮開肉綻、丟了半條命,還甩下一句話:「敏敏什麼時候原諒你了,你什麼時候回來!敏敏要是一輩子不原諒你,你也……一輩子休想再進丞相府的大門!」
只剩……水沉香了。
水玲瓏拿出炭筆,在賬冊上圈了一個名字。
枝繁打了帘子進來,臉上掛著十分高興的笑:「大小姐!昭雲痊癒了!她在回府的路上,奴婢……奴婢可不可以去接接她?」
水玲瓏淡淡地牽了牽唇角:「去吧,省得你一天到晚掛念,今天放你假,不用當值了,和她出去玩玩吧。」這便是也許了昭雲一日自由。
枝繁福了福身子,喜色道:「多謝大小姐!大小姐真是慈悲濟世的活菩薩!」
水玲瓏頓覺好笑,這丫頭越來越不正經,越來越會拍馬屁:「行了,快去,別待會兒我改變主意,你想去也去不成了。」
枝繁拔腿就跑,剛打了帘子出去,又忽而折回,看著水玲瓏,認真問道:「對了大小姐,我想和昭雲去香滿樓吃飯,您有想吃的東西嗎?奴婢給您帶。」
水玲瓏擺了擺手:「不必了,世子天天往那兒跑,天天給我帶,我都吃膩味兒了。」
世子幹嘛天天往香滿樓跑?枝繁想問,水玲瓏卻已低頭敲起了算盤,枝繁吐了吐舌頭,笑眯眯地出了院子。
夜幕低垂,諸葛鈺向往常那樣進了香滿樓的大門,香滿樓的小二對這位金主熟悉得不得了,忙上前招呼道:「世子爺,您還是要二樓的那個雅間嗎?」
諸葛鈺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嗯,今兒有什麼好戲看?」
小二福著身子笑道:「今兒請了名角唱《牡丹亭》,不知爺意下如何?」
諸葛鈺再次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上菜吧。」
諸葛鈺走向這幾個月來除了特殊情況外每天都會去的房間,憑欄而坐,望向地面的戲台。身邊是他愛喝的茶、愛吃的菜,他卻沒動一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戲台上陸續出現的、濃妝艷抹的戲子,眸色深邃。他看得很認真,說是目不轉睛也不為過,但小二隱約覺得他不是在看戲。戲子演得好與不好,他從不發表意見,低潮時沒有不耐,**時不見興奮,他總是神色淡淡,叫人捉摸不透。
小二上最後一道菜式,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半個時辰,一場戲唱完,諸葛鈺站起身,朝籃子裡丟了一錠銀子,爾後離開了香滿樓。
皓月當空,繁星閃耀,卻不知為何,突然一陣狂風大作,烏雲黑壓壓地鋪天蓋地而來,瞬間遮蔽了繁星皓月,天際,一片暗沉。
諸葛鈺漫步在香滿樓附近的小巷子裡,商鋪或房舍透出的零星燈光,將他影子拉地很長很長。
突然,他止住腳步,回頭!
巷口,一片神色裙裾一飛而過,輕輕的像雲,難以捕捉。
諸葛鈺繼續前行,加快步子前行,空空的巷子,全是他腳步聲的回音。
就在他即將穿過這個幽靜的巷子時,兩邊的屋檐上突然飛下幾道黑影,揮著手中的利劍朝他刺了過來!
諸葛鈺腳尖輕點,急速後退,避開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擊,但後面,他似乎沒了這種好運。
對方一共五人,個個武藝精湛,其厲害程度不亞於王府暗衛。
諸葛鈺赤手空拳與他們搏鬥了三十多回合之後,終於被對方逮住空子,一劍刺入他肩胛,鮮血,像被踩爆的水球砰然四濺!
諸葛鈺也趁勢奪了對方手裡的寶劍,再次與對方展開了廝殺。
又過了十多招,諸葛鈺漸漸占了上風,對方五人,彼此交換一個眼神後,施展輕功逃離了現場。
諸葛鈺卻仿佛終於體力不支,倒在了血泊中。
鮮血,順著他肩膀,淌過冰冷的地面,淌出一條蜿蜒小河,燭火照進血水中,像滿天星子閃耀,閃出點點刺目的光。
一刻鐘……
兩刻鐘……
三刻鐘……
諸葛鈺一動不動,生死未卜。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連他微弱的呼吸都漸漸被風吹散,是的,聽不到呼吸了。
巷子另一頭的人終於忍不住衝到他身邊,抱起他滿是血水的身子,卻在碰到他胸膛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他蒼勁有力的心跳。
她神色一僵,立馬放開諸葛鈺,轉身而逃,諸葛鈺卻一把握住她的手:「還要躲我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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