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呢?」這是男子進門時說的第一句話,語氣之焦急,令人心口發顫!
眾人循聲側目,朝著聲源處望了過去,就見一名身形欣長、面如冠玉的男子立在門口,不同於諸葛家男子的霸氣和張揚,他是那種典型的文弱書生,可儘管文弱,容貌卻出挑得令人驚艷:濃眉斜飛入鬢,鳳眸波光流轉,鼻若懸膽,唇紅齒白,一出現便是一種別樣的風景。難怪皓哥兒生得如此俊俏,原來,爹娘都是絕世好模樣。
而之前尚覺得皓哥兒挺像諸葛鈺的,眼下見了男子的臉又發現其實皓哥兒也很像他。皓哥兒多隨了諸葛玲的額頭、眉眼和纖長的手,但鼻子、嘴巴、下顎酷似男子。
甄氏趁大傢伙不注意摸了摸坐一小會兒便疼得仿佛皮開肉綻的屁股,爾後為掩飾小小的不雅之舉帶來的心虛,問道:「你兒子?你指的是皓哥兒嗎?不對呀,上官茜你不是說皓哥兒的爹死掉了嗎?」
探究的目光投向了上官茜!
上官茜的臉色蒼白得嚇人,許是太過震驚和惶恐的緣故,渾身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了起來。她的嘴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如此反覆,欲言又止,卻始終講不出一句話來!
諸葛流雲的眸色一點一點變得深邃。
冷幽茹饒有興致地淡淡笑開,像在觀賞一場前所未有的好戲。然,她清冷的目光流轉過水玲瓏鎮定自若的眉眼,凝了凝,又悠悠轉開。
安郡王和喬慧則完全傻眼了,這個人跟皓哥兒長得實在是像,要說他不是皓哥兒的爹都沒人相信!皓哥兒想諸葛鈺可以理解,兒子像娘,諸葛玲和諸葛鈺是龍鳳胎,本就七八分相似,皓哥兒自然像諸葛鈺了。但另一名男子,也與皓哥兒有著類似的長相,實在是……太有說服力了!
「誰說我死了?她嗎?」男子義憤填膺地指向了上官茜,上官茜渾身一顫,花容失色!
諸葛流雲聞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看向噤若寒蟬的上官茜,只覺這人陌生得他仿佛從沒認識過,如果說冷幽茹是冰,上官茜就火,是無論何時何地都光芒萬丈、惹人膜拜的驕陽,可看看這些日子的她,變得這麼弱不禁風、這麼脆弱無助,這仿佛……已經不是她了!
到底是自己變心了嗎?看到她被人指著鼻子質問竟然沒有想像中的心急如焚。
諸葛流雲撤回落在上官茜的目光,又看向了男子,問道:「你是……穆承皓的父親?」下次,他更願意叫他諸葛皓。
男子放下因憤怒而顫抖不已的手,這才發現自己激動得忘了身份,若他猜的沒錯,主位上的應當是鎮北王和鎮北王妃,旁側一臉愕然的青年才俊也不知是世子還是郡王,至於其他女眷,他唯一注意到的是站立眾人中央,好像受著盤問卻又散發著俯瞰眾生之氣度的女子。
容貌他沒細看,這樣不禮貌,只覺她氣勢逼人,隱約壓過了王爺和王妃,對滿腦子仁義禮教的他而言,這名女子無疑是不為他所喜的。
他蹙了蹙眉,斂起思緒,友好地回答了諸葛流雲的話:「是,在下姓穆名華,字臨淵,南越臨淄人士,家父是臨淄城城主,亡妻劉氏,單名玲,原名諸葛玲,穆承皓正是在下的兒子。這是在下的身份牌和城主的親筆書信。」言罷,從懷裡掏出一疊文件雙手呈上,余伯眼尖兒地接住,拆開看了看,確定沒有危險才遞給了諸葛流雲。
聽完「亡妻劉氏,單名玲」的時候,諸葛流雲的心像刀子在割,他多麼希望自己女兒也像眼前的男子一樣「死而復生」,一切都是上官茜的謊言,但男子認認真真的神色又讓讓他明白,女兒是真的……去了。
諸葛流雲忍住心痛,打開文件仔細瀏覽了一遍,的確是南越官府蓋的印章。
穆華鬆了口氣,焦急地道:「我兒子呢?」
甄氏和喬慧面面相覷,還是甄氏開了口:「皓哥兒中了毒,大夫正在全力救治。」
「中毒了?」穆華陡然拔高了音量,「我兒子怎麼會中毒?你們這裡不是王府嗎?王府也能讓孩子中毒?他是你……」
「他是我外孫,我知道。」諸葛流雲神色複雜地道。
穆華不接話,也沒有立刻拜見岳父!
諸葛流雲的餘光自從容不迫的水玲瓏和一臉惶然的上官茜臉上逡巡而過,爾後語氣如常道:「兇手正在調查,你稍安勿躁,皓哥兒沒有生命危險。你還是說說你的經過吧,為什麼有傳言稱你去世了,而你卻完好無損地來了?」
穆華拱手行了一禮,正色道:「我沒有去世!我只是外出辦公耽擱了一段時間,等我回來的時候家裡人便告訴我兒子不見了!我一直在四處尋找,一年的時間,我幾乎走遍了整個南越,但我萬萬沒料到,兒子竟然被帶到大周來了!」
上官茜的睫毛飛速眨動,忽而起身,失聲叫道:「王爺!你別聽他的!他是假冒的!皓哥兒的父親早就死在外出辦公的途中了,這人不過是有幾分像穆華,但絕對不可能是穆華!王爺你相信我!你不是給臨淄城的府尹寫了信嗎?府尹發了公文,穆華死了!」
穆華惱羞成怒:「你撒謊!我不過是外出辦公幾天,的確路上遭遇了一點小事故,但一個月便回府了!你所謂的府尹證據是假的!你偷走我兒子在先!買通府尹偽造假資料在後!真是其心可誅!那名府尹已經被我父親立案查辦了!誰若是不信,儘管派人去南越親自走一趟,看我講的可有半句謊話!」
「查辦不查辦我不清楚,我一介婦孺也不懂……官場上的事誰說得准?你說我買通了府尹,為何不是你買通府尹?」上官茜硬著頭皮辯駁!
諸葛流雲的眸光微微一涼,沒錯,這份公文是真,可之前臨淄府尹寄給他的也不假,都蓋了南越的專屬印章。若非得在兩人之間選擇一個來信,他……應當選擇上官茜的,不是嗎?
冷幽茹靜靜喝著手裡的茶,不動聲色地瞟了水玲瓏一眼,又瞟了穆華一眼,雲淡風輕道:「不都是一面之詞?」
水玲瓏又給王妃點了個贊,女人做到她這份兒上,真心令人佩服,乍一聽起來她誰都沒有維護,但仔細一品卻不是那麼回事兒,她分明瞧出穆華的到來與她脫不了干係,而且篤定她還留有後手。
水玲瓏就面色如常地問向了穆華:「你原先……是知道諸葛玲真實身份的吧?」
穆華果斷不喜這種哪怕隨口一問也給人無窮威壓的女子,蹙了蹙眉,他答道:「玲兒是我妻子,她的真實身份我自然知曉了。我岳母化名劉茜,租了一間鋪子做布莊,我及笄後接管了父親留給我的一部分產業,其中便有那間鋪子,我每月去收租,漸漸地,便和玲兒認識了。我向父親稟明了要娶玲兒為妻的意願,父親沒說什麼,點頭答應。我去向玲兒提親的那天,岳母將她們母女的身份訴諸於我,望我再三考慮。考慮再三,我娶了玲兒。」
「玲兒是怎麼死的?」水玲瓏追問,這個節骨眼兒上,也只有她敢這麼問了。諸葛玲的死,每提及一次都是在往諸葛流雲心底的傷口撒鹽。
談到亡妻,穆華的眸光頓時一暗:「玲兒是生皓哥兒的時候血崩致死的。」
與上官茜的說法一致!
水玲瓏的唇角勾起一個似有還無的弧度,說道:「你兒子是你岳母帶走的,具體怎麼辦你與你岳母還有岳父商議!」
「岳母?」穆華不知想到了什麼,厲聲道,「我岳母在玲兒去世後不久也跟著辭世了,這哪兒又來的我岳母?」頓了頓,望向上官茜,「她?」
甄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悄悄問向旁側的兒子:「銘兒,你看出什麼門道沒?這倆人到底怎麼回事兒?都說對方是假的,可到底誰是假的?」
不能是上官茜啊,這張臉擺在那兒,和十多年是有些變化,但除了冷幽茹那個妖孽,誰真和少女時期比一點變化沒有?
安郡王微側過身子,悄聲道:「不知道呢娘,這事兒咱們別瞎摻和。」
甄氏點了點頭,被打了一頓險些喪命,她算是明白王府比喀什慶難呆多了,在喀什慶,諸葛流風紀律嚴明,上官虹可從沒對庶子庶女姨娘動過任何手腳。水玲瓏這小丫頭片子,連嬸娘都敢陷害,真是……真是太可怕了!她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今後見了這小丫頭,她繞道走便是!
喬慧顯然也被嚇到了,她想不通皓哥兒中毒怎麼牽扯出了這麼多事兒?就好像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似的,可那雙操控局面的手卻又無聲無息地隱在暗處,任憑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到底是誰的。
安郡王貼進喬慧,寬袖一掩,握住了她冒著薄汗的手。
喬慧備感慰貼,有丈夫在身邊,多多少少安心一些。
諸葛流雲聽了穆華的話,當即眉頭就是一皺,上官茜本來就長成這樣,穆華卻說不認得她!這說明,撒謊的人是穆華?!
上官茜的眼底以極快的速度閃過一絲笑意,爾後委屈地面向諸葛流雲,嗚嗚咽咽道:「王爺……王爺你瞧瞧!到底誰在撒謊啊!這屋子裡的每個人都認得我!你認得我,王妃認得我,明嵐、余伯和德福家的都認得我!我是上官茜啦!穆華自稱是皓哥兒的爹,卻又認不出我模樣,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冷幽茹烏黑亮麗的瞳仁動了動,也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來。
余伯和德福家的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覺得穆華的可疑程度高一些,但如果穆華不是皓哥兒的爹,為何又與皓哥兒長得那麼像?他們搖了搖頭,
眾人的反應自然沒能逃過水玲瓏的眼睛,水玲瓏意味深長地看了上官茜一眼,埋在寬袖下的手緊握成拳,都到了這個份兒上這些人怎麼還沒開竅呢?上官茜當年是有多風華絕代,乃至於在座的所有人都瞎了眼似的盲目推崇她、信任她?
但她最懂避重就輕,也最懂轉移人的注意力,既然大家全都認準上官茜,那她也能認準諸葛玲!她笑了笑,幽幽開口,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穆華,你口口聲聲說諸葛玲是你妻子,你可有什麼證據?」
作為喀什慶的王女,諸葛玲總有什麼象徵什麼的東西,如玉佩或令牌之類。
果然,穆華懷裡拿出一個絞金絲鐲子,說道:「這是玲兒三歲的時候大哥教她做的,她說一共有三個,大哥一個,二哥一個,她一個,是預備贈送自己娘親的生辰禮物。但後面……她思念大哥,就一直沒將它送出去,而是留在身邊做念想。」
冷幽茹的黛眉一挑,端著茶杯的指節捏出了淡淡白色。
水玲瓏就想起曾經在諸葛鈺馬車上撿到的鐲子,不正和它長得一模一樣?難怪她當時覺得它質地上乘,做工卻很粗糙,就是用銀絲繞城圓圈,再輔以金絲纏繞,且看上去年代久遠,十多年前的東西,能不久遠麼?
諸葛流雲卻是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來,他怎麼不知道孩子們做過這樣的事?為什麼他們全都偷偷送禮物給娘,卻不管他這個爹?!
冷幽茹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取我梳妝檯右邊第三個錦盒的第二夾層里的鐲子來。」
岑兒領命,快步去往清幽院,取了冷幽茹說的鐲子來,與穆華的一對比,幾乎一樣!眾人又想起穆華和皓哥兒的容貌,也覺得這倆人不是父子,簡直都沒天理了!
諸葛流雲就頭疼,上官茜說穆華是假冒的,但穆華又能拿出證據;穆華明明是諸葛玲的丈夫,卻又一口咬定岳母不是上官茜……這其間到底有什麼問題?
水玲瓏又道:「你是諸葛玲的丈夫,又與她們母女有一定生意上的往來,你想必見過上官茜的容貌,難道和她不一樣?」說著,手,指向了上官茜。
穆華想了想,很公正客觀地道:「實不相瞞,我岳母怕有故人尋到她,是以在南越的十幾年從沒對外摘下過臉上的面紗,她和玲兒有幾分相像,但絕對不是我岳母!玲兒早逝後,我岳母終日窩在鋪子裡不出門,一日鋪子裡突起大火,店裡的夥計搶救不及時,等我趕到現場時已經只剩……」
後面的話,他難以啟齒!
但不說,眾人也不難想像被火燒成焦炭的慘不忍睹的樣子。
穆華斬釘截鐵地道:「我岳母雖與我們走動不多,但通情達理、光明磊落,怎麼會拐著我兒子跑到大周,還撒下一個又一個彌天大謊?」
上官茜搖頭,無比激動地道:「你是誰派來污衊我的?為什麼模仿了我女兒的東西,還知曉那麼多關於我女兒的事?一個鐲子而已,難道就不能偽造嗎?」
目光掃向眾人,「你們不要上當!我是上官茜!穆華的的確確是死了!這人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玲瓏!是不是你?你知道小鈺有那樣的鐲子,也知道玲兒有,對不對?所以你派人偽造了鐲子,然後隨便找了一名戲子來演一齣好戲污衊我,是也不是?」講到最後,她撲向水玲瓏,企圖揪住她衣襟。
水玲瓏側身一避,她撲了個空,額頭磕到桌角,猩紅的血絲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端的是羸弱不堪,楚楚可憐。
水玲瓏噁心得胃裡一陣翻滾:「收起你惺惺作態的嘴臉!我又沒見過皓哥兒的父親!我怎麼知道他長什麼樣?在座的誰能否認穆華與皓哥兒儼然就是一對父子?」
甄氏按住胸口的悸動,顫聲道:「可……上官茜也的確長這樣啊!上官茜,穆華,到底你們……誰在撒謊?」
「當然是他!」
「當然是她!」
三人異口同聲,水玲瓏和穆華同時指向上官茜,上官茜則指向穆華。
諸葛流雲焦頭爛額!莫說皓哥兒如今尚未清醒,便是清醒了,一個四歲的孩子與父親分離一年也早不記得父親的樣子。這……到底誰在撒謊?
上官茜頂著滿臉血水和淚水走到諸葛流雲身邊,握住他的手道:「流雲,我承認我比之前軟弱了很多,從前我擁有你全部的關注,所以我時時刻刻都能挺直腰杆,但進了府我才發現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你心裡沒我,不再護著我,我又哪兒來的底氣繼續做高高在上的喀什慶王妻?你捫心自問,換做十七年前的你,可會因外人的三兩句挑撥而對我產生半分懷疑?」
不會。諸葛流雲的心裡很快給出了答案。他拿出帕子按住她額角的傷口:「你先下去治傷,這事兒稍後再議。」
上官茜的心頭狂喜!
水玲瓏的瞳仁一縮,不樂意了,事情進行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怎麼可以功虧一簣?她確定諸葛流雲的心底是有一絲懷疑的,卻被上官茜的苦肉計給生生壓下去了!
但今天她是下定決心要整死上官茜,才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
水玲瓏上前一步,攔住了上官茜的去路:「說了你別再惺惺作態!你明明會武功!怎麼可能磕破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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