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哥兒和姐兒只差三天便要滿月。
水玲瓏坐在梳妝檯前,打量肚皮上一天天減少的「游泳圈」。看了半天,確定自己離孕前的標準越來越近了,才露出一抹會心的笑。
起身走到衣櫃前,拉開櫃門,在第一排各式各樣的肚兜按順序里取了一件湖藍色無花色卻在邊緣鑲了珍珠的肚兜,比了比後換上。
相較於冷幽茹對數字和線頭的偏執,水玲瓏則對內衣有著一種超乎尋常的熱愛,婚前,肚兜一個月不帶重複的;婚後……每天都必須穿新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就是三百六十五件,而且非常有規律。除夕,她便設計出了次年的十二系列,每月一系,爾後每個月的月底繪出下個月的四款樣式,一周一款。
枝繁就覺得,她在宅子裡跌打滾爬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有計劃的人,不都說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嗎?為什麼大小姐今天就會計劃明天的事,而今年就能計劃明年,甚至未來五年的事呢?
看著手裡的一月寶貝成長計劃:寶貝能夠伏臥抬頭四十五度,與人對視,持續時間不長。有各種條件反射,如用手指輕輕觸碰其掌心時,能握緊手指不鬆開……適合的早教計劃有,豎抱觀景物、交談、抓握聽音、嘴型遊戲、發聲應和、逗笑、新生兒撫觸……枝繁表示一句話也看不懂!
水玲瓏穿戴整齊,諸葛鈺也走出了淨房。
奶水多,姐兒吃左邊,右邊也跟著流,有時候姐兒不吃它也流,為避免一天換n個肚兜的麻煩,水玲瓏將它們小小地改造了一下,內里繡了一個夾層,並特製了許多吸收極強的小玩意兒可供清洗更換。
用完早膳,諸葛鈺按部就班地親了親水玲瓏,爾後是湲姐兒、弘哥兒,又抱著弘哥兒做了幾次舉重練習,穿著厚重朝服的他熱得滿頭大汗,便隨手拿起一塊巴掌大的軟綿綿的東西擦了擦臉,滿意地道:「這帕子好,小巧又舒服,吸水性強,給我一個了!」
水玲瓏睜大了眼,諸葛鈺小盆友,那是我的乳墊……
諸葛鈺走後,弘哥兒和湲姐兒便醒了,秋三娘抱了弘哥兒去喂,水玲瓏就餵湲姐兒。二十七天,倆孩子都大了整整一圈,弘哥兒六斤八兩,湲姐兒四斤。原先喬慧做的衣裳還有些不合適,現在剛好了。
弘哥兒長得比較壯實,小胳膊小腿兒也非常有力,胃口和排泄一直正常。
湲姐兒弱一些,吃的少,吐的多,還經常嗆到。上次洗三大概驚了風,湲姐兒吐了一整晚,直把水玲瓏的眼淚都急出來了,湲姐兒吐,水玲瓏就抱著她哭,看得諸葛鈺心疼不已,女兒身子羸弱,經不起任何折騰,索性,滿月酒他們也不辦了,就怕客人來來往往,你摸摸我抱抱,風大病菌多,又讓女兒著涼生病。
水玲瓏親了親女兒的額頭,這時,秋三娘餵完了哥兒,哥兒睜大眼睛,「嗯嗯嗯嗯」地吐著奶泡泡。
水玲瓏將倆孩子放在一起對比了一番,眉頭一皺,出生時二人膚色差不多,後面一起出黃疸,眼下兒子的黃疸明顯退了大半,女兒的卻依舊有些嚴重。
她想起荀楓說過,小孩子退黃疸就要曬太陽。
可,到外面勢必會吹風,女兒回頭又得吐奶。
秋三娘看了一眼水玲瓏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她好心地寬慰道:「世子妃不用擔心,有的孩子到了兩個月才全部退乾淨呢!往後也長得挺壯實,奴婢瞅著姐兒的進步挺大,吃得多,拉的也多,哭聲也比以前大了許多,您且放寬心吧!」
黃疸的危害可大可小,也許拖幾個月不礙事,也許最終會影響智商。水玲瓏開始在姐兒吐奶和退黃疸之間猶豫不決。
「愛愛愛!」
?!
屋子裡的人俱是一驚,齊齊朝秋三娘懷裡看了過去,哥兒吐著奶泡泡,胳膊腿兒時不時蹬一下。
這是……說話了?
「愛愛愛!」
又是一聲!
不是哥兒!
水玲瓏看向嬰兒床,姐兒揮著小胳膊,看著頂上垂下的絲絛:「愛愛愛!」
像棉花糖般柔柔軟軟又甜甜膩膩的聲音,水玲瓏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小孩子「嗯嗯啊啊」稀疏平常,兒子只要醒著,嘴裡的動靜就沒聽過,但像女兒發出如此完美的雙元音卻從未有過,這簡直不像個嬰兒能發的音節!
鍾媽媽第一個反應過來,放下手裡的繡活兒走到嬰兒床邊,看著姐兒,喜色道:「哎喲!咱們姐兒會說話啦!姐兒是不是在嘆氣呢?唉唉唉!是的吧?姐兒你嘆什麼?是不是嘆沒人理你?來,咱們都圍著你說話兒!」
說到最後,笑眯眯地摸了摸姐兒的小拳頭。
「愛愛愛!」回應鐘媽媽的是又一陣的呢喃。
鍾媽媽樂得拍手叫好!
秋三娘將哥兒拽住她髮絲的小魔爪輕輕拿開,並笑盈盈地道:「姐兒吐字真是清楚!比哥兒也不差呢!」
開什麼玩笑,比哥兒強多了!
葉茂撓了撓頭,湊近嬰兒床,學著姐兒道:「愛愛!」
姐兒回了她一句:「愛愛!」
葉茂砸了砸嘴:「愛愛愛!」
姐兒吐奶泡泡:「愛愛愛!」
一屋子人笑得前俯後仰!
葉茂咧唇笑道:「小小姐和奴婢說話了!她喜歡奴婢!」
婢!」
「小小姐怎麼會喜歡奴婢?小小姐喜歡的是世上舉世無雙的好男兒!」枝繁偷換了一下概念,噴得葉茂啞口無言,枝繁捧腹大笑,又神采飛揚地道,「咱們的小小姐是神童嗎?一定是!說話說得這樣清楚!哥兒明明大那麼多,還沒姐兒說話早!」
說話談不上,就是發了一個漂亮的雙元音。
「聰明不聰明跟體重和身高沒太大關係。」水玲瓏將女兒抱入懷中,親了親她軟紅的小嘴兒,終於做出了取捨,「曬太陽去吧!」
陽光明媚,順著屋檐傾瀉而下,穿透茂密枝椏,在草地里投下斑駁疏影。
海棠樹旁,一張石桌並四個石凳,桌面上擺了點心若干:椰汁紅豆糕、板栗松糕、紫薯蛋撻和奶味香蕉蛋羹,兩個雙耳琉璃壺裡分別裝著玉米汁和西瓜汁。
水玲瓏命人將嬰兒床抬了出來,姐兒睡在裡面,被水玲瓏用專門的黑布蒙了眼睛,以防曬傷。
秋三娘也抱了哥兒出來曬曬,哥兒醒著,「嗯嗯啊啊」叫個不停,顯得非常興奮!
水玲瓏朝秋三娘伸出手:「給我吧。」
「是。」秋三娘將哥兒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水玲瓏的懷抱,雖說她是乳母,可世子妃也不能完全不與小主子培養感情,若是將來小主子黏糊她比黏糊世子妃多,世子妃該不高興了。世子妃不高興,她的飯碗便難保,是以,在儘可能的情況下,她時常建議世子妃多抱抱小主子。
水玲瓏將已經有五斤八兩的哥兒抱在懷裡,憐愛地親了親他小臉蛋,哥兒偏過腦袋就開始尋找奶源!
水玲瓏拍了拍他小屁屁,嗔道:「不許和妹妹搶糧食!」
哥兒委屈得小臉一皺,「嗯啊」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喲!誰惹我們哥兒了?怎麼哭得怎麼厲害?」上官茜一跨過穿堂便聽到哥兒嚎啕大哭,遂笑著問出了聲。她穿一件淡紫色月華裙,墨發挽成飛仙髻,簪一對金玉杏花釵,一支珍珠海棠步搖,並若干點翠扇形花鈿,雍容華貴、雅致生輝。在她身後,跟著亦步亦趨的皓哥兒。
府里的人都知道王爺多了一位夫人,什麼喀什慶的元配她們不懂,在她們看來,她們稱其為夫人,卻並不認定她高於王妃,勉強算作平妻吧。諸葛鈺依舊是王妃的孩子,夫人一直帶著女兒住在外邊兒,女兒和女婿相繼去世後,夫人帶著外孫回府頤養天年,故事大約就是這樣的版本。
眾人轉身,朝上官茜行了一禮:「夫人。」
上官茜溫和一笑:「平身吧。」
「謝夫人。」眾人站起身,除開冷幽茹的幾名心腹丫鬟,其他人都覺得上官茜比冷幽茹平易近人,也就更發自內心地喜歡她多一些。
「娘。」水玲瓏笑著打了招呼,打算起身,被上官茜按住,「行了,你坐著吧,又不是外人。」
水玲瓏給枝繁使了個眼色,枝繁會意,帶著乳母和丫鬟們退下,只剩她們三人。水玲瓏就看向了仿佛怯弱得不敢說話的皓哥兒,入府多日,諸葛流雲不論多忙每日必抽出一個時辰陪伴皓哥兒,皓哥兒的氣質較之剛入府的那會兒有了很大的進步,雖然依舊用怯弱的樣子作為自己的保護色,但起碼眉宇間已能窺見幾分諸葛家獨有的霸氣了。
「皓哥兒,到妗妗這兒來,妗妗有好吃的。」水玲瓏一手抱著哥兒,一手指了指身旁的點心,笑著蠱惑他。
皓哥兒聞言卻像驚弓之鳥一般往上官茜的身後一縮,抱著上官茜一言不發!
實際上,自打皓哥兒入府,水玲瓏也好,諸葛鈺也罷,誰也沒聽他講過一句話!哪怕上夫子的課,亦或是與智哥兒玩耍,他都是悶不做聲的。
夫子軟硬兼施,用糖哄,用戒尺打,他就是不開口!
諸葛流雲心疼,就沒再勉強他了。
上官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胳膊繞到身後摟住皓哥兒,道:「這孩子,從前不是這麼悶的,可能是路上受了驚嚇,漸漸的話越來越少,最後直接不開口了。也怨我只顧著趕路和賺路費,沒及時發現他的問題,等我意識到時……」
後面的話,上官茜講不下去了。
不說話不代表聽不懂話,四歲的孩子其實是比較敏感的,越封閉的人內心想法越多。上官茜的這段長吁短嘆落進皓哥兒耳朵里也不知皓哥兒作何感想,水玲瓏微微一笑,道:「說話晚些不打緊,皓哥兒機靈,比我見過的孩子都機靈。」
但顯然,皓哥兒沒這麼好哄,尋常孩子聽了水玲瓏的誇讚必是沾沾自喜,皓哥兒卻只貼著上官茜的背蹭了蹭,沒有與水玲瓏套近乎的打算。
「哎喲,這孩子!」皓哥兒始終不買水玲瓏的帳,上官茜的臉子漸漸有些掛不住,「皓哥兒!快出來,叫妗妗!總躲在我身後做什麼?夫子怎麼叫你的?那段三字經你不是看了許多遍嗎?正好,給妗妗背一遍!背好了,妗妗這兒的點心全都給你吃!來!別害羞,快點背!妗妗的糕點和膳房做的不一樣,可好吃了!」
說著,強行將皓哥兒拽了出來。
皓哥兒低著頭,不與水玲瓏對視,餘光時不時瞟向桌上的點心,可也不伸手去拿,只用舌尖舔了舔唇角,又不受控制地吞了吞口水。
水玲瓏微笑,看著他。
他卻恨不得將頭低進褲襠!
水玲瓏摸上自己白皙的臉,挑了挑眉,上回這孩子嫌她胖,現在她不胖了,沒那麼凶神惡煞了吧?怎麼他還是好像有些懼怕她似的?還是說,和王爺在一起,他也是這麼懼怕?
「皓哥兒!聽話!快點給妗妗背書!」上官茜恨鐵不成鋼地捏了捏皓哥兒的手,沒用力,不疼,但責備的口吻和眼神令皓哥兒的臉色不大好看了。
水玲瓏眨了眨眼,一手抱緊哥兒,一手將點心退至他跟前,柔聲道:「吃吧。」
皓哥兒「唰」的一下抬起頭,看了水玲瓏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你先吃,背書的事兒先記著,什麼時候你願意了再背給妗妗聽。」水玲瓏寬和地道。
皓哥兒咬唇望向上官茜,上官茜故作薄怒地瞪了瞪他:「妗妗對你多好!快吃吧!」
皓哥兒砸了砸嘴,拿了一塊椰汁紅豆糕和一個紫薯蛋撻,爾後一溜煙兒地跑掉了!
「哎——皓哥兒!皓哥兒!你別亂跑!」上官茜望著皓哥兒逃一般的背景叫了幾聲,又對德福家的吩咐道,「趕緊追上去看看,別讓哥兒出事!」
「是。」德福家的邁著小碎步追隨皓哥兒往穿堂方向去了。
上官茜柔和的目光落在了弘哥兒肉嘟嘟的臉蛋上,順著他臉蛋又滑向了水玲瓏的皓腕,眸光動了動,笑道:「你親自帶哥兒和姐兒,平日裡的穿著打扮得注意些,耳環、鐲子之類的還是少戴為妙,免得掛傷或弄疼了他們。」
耳環她早沒戴了,髮釵和簪子也少,就是怕不小心掉下來砸到孩子,唯一留著的是諸葛鈺送的鐲子,諸葛鈺不准她取下。水玲瓏拍了拍懷裡的哥兒,輕輕笑道:「我會注意的。」沒說取不取下來!
上官茜端起茶杯送至唇邊,垂眸喝了起來。
西次間內,小夏和小秋雁一大一小坐在床頭,合力分著線。
上午有娘親作陪,小秋雁樂呵,興致勃勃地唱了首童謠:「……娘,我唱得好不好聽?」
小夏繞了繞手裡的線團,滿是慈愛地道:「好聽,比娘唱的好聽!」
小秋雁聞言非但沒有半分歡喜,反而幽幽地嘆了口氣:「可我覺得沒有爹爹唱的好聽。」
這是思念父親了。
小夏心疼地放下線團,將女兒摟入懷中:「你再等等,小公子和小小姐快滿月了,娘看看能不能向世子妃求個恩典回家一趟,給家裡送點錢也順便看看爹爹和弟弟。」
小秋雁暗淡的眼底光彩重聚,抬頭望向娘親,充滿希冀地道:「真的嗎?娘親你沒騙我?我真的可以見到爹爹和弟弟了嗎?」
「呃……是……是的吧……」面對女兒如此希冀的眼神,小夏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任何打擊她的話,只能硬著頭皮口頭上順了她的意。
這大抵是天下父母的通病,總是無意中便忽悠了孩子,許是存了孩子忘性大的僥倖心理,許是撿了撒謊比剖開真相更容易的道理。
小秋雁跪到床沿上,抱著小夏親了一口,脆生生地道:「娘親你真厲害!」
能賺錢,能照顧她,還能與世子妃替要求回家看爹爹,誰都沒她娘親厲害!
小夏捏了把冷汗,真後悔一時口快許了女兒承諾,要是兌現不了女兒會失望的吧?不過瞧女兒沒心沒肺的樣子,應當過兩天就不記得了。
小夏悄然做了個深呼吸,繼續拿起線團,目光不經意地一掃,瞥見了立在門邊的皓哥兒,小夏差點兒嚇得魂飛魄散!這人是鬼還是妖?怎麼好似憑空長出來一般?她連一點兒腳步聲也沒聽見!
小夏忙拉著小秋雁跪在了地上,惶惶然道:「表公子!」
上回的事兒小夏心有餘悸,表公子是王爺亡女的兒子,在王爺心裡得占多大的分量啊?聽說王爺每天都會抽出一個時辰親自教導他,府里的老人說啊,從前王爺對世子爺和大姑奶奶都沒這麼好過呢!
表公子吼一吼,王府都得抖三抖!
今兒表公子,是不是……是不是……來找她們算賬的了?
小夏越想越怕,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將小秋雁捏得生疼也渾然不察。
小秋雁對這名踹了她一腳的表公子實在沒什麼好感,除了長得漂亮,真不明白他還有什麼優點?不過是出身好,誰都巴吉他而已,真要放到娃娃堆里,他鐵定是被群毆的對象!
小秋雁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擠出一副戰戰兢兢的口吻:「奴婢見過表公子。」
皓哥兒犀利的目光一直落在小夏掐著小秋雁胳膊的手上,陽光一照,令他看起來像頭發現了獵物的小豹子,蟄伏、隱匿,逮準時機,致命一擊!
屋子裡的空氣仿佛一寸寸凝固了一般,小夏漸漸呼不過氣來:「表……表公子息怒……奴婢……奴婢的女兒不是故意惹您不悅的……您要是沒消氣……奴婢給您打……」
小秋雁大叫:「娘!一人做事一人當!他要打就打我好了!」
言罷,氣呼呼地站起來,走到皓哥兒跟前,初生牛犢不怕虎地嚷道:「除了腦袋和肚子不能打,別的地方你隨便吧!不過,我會哭!你不許不准我哭!」
小夏嚇得半死,這是負荊請罪嗎?怎麼聽起來比主人還囂張?她到底生了個什麼樣的女兒?老天爺,你快點兒救命啊!
皓哥兒臉上的表情變來變去,冷沉、微喜、驚訝、失落……像萬花筒似的,每看一次都有所不同。
小夏漸漸力不能支,快要攤在地上,這時,皓哥兒將手裡的紅豆椰汁糕和紫薯蛋撻往小秋雁懷裡一塞,隨即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德福家的跑斷了腿才堪堪追上,誰料沒說上一句話呢,小主子又調頭往回跑了!她、她、她造的什麼孽,怎麼跟了這麼一個小魔王?
……
姐兒曬夠了太陽,水玲瓏和上官茜便帶著一雙寶貝回了房間,姐兒和哥兒並排睡在嬰兒床上,都進入了夢鄉。
上官茜摸了摸姐兒的小胳膊,好像只比她手指粗一點,她渾身的汗毛都恨不得豎了起來,忍住驚悚,她心平氣和道:「待姐兒很辛苦吧?我聽說姐兒總吐奶,晚上也愛哭鬧。」
姐兒的睡眠不如哥兒踏實,夜間常醒,醒了便要吃奶,水玲瓏的確沒睡過一個好覺。水玲瓏將鬢角的秀髮攏到爾後,笑意淺淺道:「就洗三那晚吐得厲害,平時還好,晚上偶爾哭一、兩回,吃點奶就又睡,帶她也不算辛苦。」
上官茜看著水玲瓏略顯蒼白的臉,露出關切的神色來:「又是哥兒又是姐兒,我真怕你身子吃不消。」
水玲瓏剛想說「我扛得住」,上官茜再次開了口,而水玲瓏發現下一句才是重點。
「要知道咱們做女人的,先是人妻,再是人母,姐兒與你們同房而眠,晚上她哭的話,會不會吵到小鈺?」
水玲瓏一聽這話心裡不大高興了,什麼叫「晚上她哭的話,會不會吵到小鈺」?諸葛鈺是她爹,她不吵他吵誰?難道女兒乖巧可愛的時候諸葛鈺可以來享受父女天倫,女兒嚎哭鬧騰的時候他就不用盡父親的義務了?
沒這種道理!
水玲瓏斂了斂心底的不悅,擠出一個雲淡風輕的口吻:「過段時間姐兒就會好的。」
「過段時間又是多久?」上官茜看向水玲瓏,仿佛要問出個所以然來,「你在家閒著,累了便能歇息,小鈺白日裡要上朝、要處理公務,他困了累了怎麼辦?」
在她看來,作為一名合格的母親,在對待兒子與兒媳時肯定是不可能一樣的,兒媳再好也不是母親肚子裡爬出來的,怎能與兒子同日而語?所以,她覺得自己質疑得很對!
在外屋做繡活兒的鐘媽媽聽了這話,針都扎進了指縫裡!夫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她知不知道兩斤六兩的早產兒有多難養活?又知不知道自從姐兒出世,自己兒媳便沒睡過一次超過兩時辰的安穩覺?還知不知道為了不吵到她兒子,姐兒一哭不論多困她好兒媳都抱著姐兒走到偏房處理狀況?她怎麼能講出這種誅心的話?
大小姐在家閒著?她也不看看墨荷院外加紫藤院,里里外外,都是誰在操持?白天哥兒又都是誰在教導?她幫忙了嗎?沒幫忙,憑什麼講這起子風涼話?
鍾媽媽就像自己女兒在婆家受了氣似的,心疼得落下淚來。
水玲瓏不知道外邊兒的鐘媽媽哭成了淚人,她沒那麼脆弱,照料孩子的辛苦她甘之如飴。她想起前世在平南王府受的刁難,也想起老夫人和秦芳儀的微妙關係,不難明白上官茜的初衷,只是明白歸明白,不代表她就得欣然接受。她不是不心疼諸葛鈺,可上官茜這麼一質疑,再心疼也不心疼了,她最心疼姐兒,那麼瘦瘦小小,哭幾聲還被奶奶嫌棄,認為她吵到了自己爹爹。
水玲瓏眨了眨眼,語氣如常道:「我勸相公回墨荷院歇息,相公不回,我也沒辦法,夫為妻綱,我一直謹記自己的本分,不曾有半分逾越。」
上官茜發現水玲瓏察覺到她所要表達的意思了,便不再繼續揪住水玲瓏不放,目的達到就好,沒必要真為了諸葛鈺被不被姐兒吵醒的問題而與水玲瓏翻臉,或者,和諸葛鈺翻臉。
上官茜帶著皓哥兒離開後,白菊拉了拉白梅的手,躲在轉角處問:「你看出來了沒呀?王爺到底更在意夫人還是更在意王妃?」
白梅蹙了蹙眉,面露難色:「上回王爺重重地罰了二夫人,一部分原因是二夫人穿了有佛教標誌的衣裳,另一部分原因應該是惱火二夫人污衊過王妃,所以,王爺是喜歡王妃的,毋庸置疑。可……」
「可什麼呀?」白菊急切地問。
白梅徐徐一嘆:「可王妃沒有子嗣,這是最大的問題,不管夫人將來做什麼出格的事,但凡看來世子爺和小公子的份兒上,王爺都會對夫人忍讓三分,王妃想有勝算,必須先懷個孩子啊……」
諸葛流雲處理完手頭的事,按例回往清雅院探望皓哥兒,這段時間皓哥兒與智哥兒一同學習,智哥兒進步神速,已能背誦一整段《三字經》,也能握筆寫自己的名字,皓哥兒不行了,背他是不肯的,寫他是不願的,成天坐在書房,也不知他到底聽沒聽進去夫子的授課。
時下日落西山,東面灰藍,西邊一抹斜陽燦燦,映得半邊天際楓葉一般、霓裳一般,橙紅鮮亮。
皓哥兒蹲在梨樹下,荷塘邊,用枝椏寫寫畫畫著什麼,神情分外認真,鼻尖掛著晶瑩的汗水,快要滴下來,他渾然不察。
諸葛流雲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掏出帕子擦了他鼻尖汗水,皓哥兒嚇得一愣,看也沒看來人便站起身,用腳踩亂了一地灰塵。
但諸葛流雲的眼力何等之好?他早在垂花門處便看清他畫的圖案了,是一名大烏龜馱著小烏龜在海里暢遊,難得他小小年紀又不曾學畫,就能畫得有模有樣。可諸葛流雲最在意的還是那幅畫的內涵,自幼喪母,三歲喪父,又隨著外婆顛沛流離一整年,他其實很渴望一種安定和溫暖吧,所以畫了那樣的畫。
皓哥兒低頭,不看諸葛流雲,就用腳在塵土上刮來刮去。
諸葛流雲蹲下身,憐愛地笑道:「想不想騎大馬?」
皓哥兒抬頭,微愣地看向了他。
諸葛流雲跪下,雙手撐地,沖他鼓勵一笑:「上來,外公馱著你雲遊四海!」
皓哥兒先是一怔,爾後眼底遽然閃過一道極亮的光,怯生生地朝諸葛流雲邁了一步,又忽而退回原地。
諸葛流雲騰出一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背,睜大眼笑道:「來!上來!很好玩兒的!在外公的背上看世界,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不信的話,你試試看!」
皓哥兒的舌尖舔了舔唇角,緩緩地、緩緩地走向了諸葛流雲,並探出小小的手摸上了諸葛流雲寬厚的脊背,像摸著一片種了夢想的土壤,眼底閃動起貪婪的光。
然,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他突然抽回手,接連倒退好幾步,隨即不聲不響地跑掉了!
諸葛流雲就是一嘆,這孩子!
早膳陪老太君用,午膳陪冷幽茹,晚膳陪皓哥兒和上官茜,這是諸葛流雲而今的日程。上官茜之所以挑了晚膳,就是希望諸葛流雲能用完膳後順便留下來,但與以往任何一次一樣,諸葛流雲放下筷子,親自給皓哥兒朗誦了幾遍夫子教的《三字經》,又講了一則寓言故事,便要抽身離去。
上官茜笑著道:「今晚你也別走了,就陪皓哥兒住一晚,明天夫子放假,我們帶皓哥兒去外面玩玩吧!總悶在府里,皓哥兒也長不了太多的見識。」怕諸葛流雲拒絕,又趕緊問向皓哥兒,「皓哥兒你想不想出去玩?想不想吃糖葫蘆還有李記的元寶酥?」
皓哥兒的舌尖又舔了舔唇角,諸葛流雲總結出這是他動心時,下意識便會做的小動作。諸葛流雲對皓哥兒是有求必應的,但這回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諸葛流雲凝了凝眸,道:「明天我有事,後天吧,後天等皓哥兒下了學,我帶你們兩個出去轉轉,正好白天太熱,晚上涼快,集市又2熱鬧。」
「……」上官茜嘴巴一張,倒吸了一口涼氣,拼命給皓哥兒擠眉弄眼,希望他能開口叫諸葛流雲留下。皓哥兒卻一骨碌爬上床,鑽進了被子,上官茜氣了個倒仰!
……
諸葛鈺下朝後,先是去天安居探望了老太君,爾後去主院看了諸葛流雲,回到墨荷院時,水玲瓏正在逗哥兒和姐兒說話。白天,水玲瓏儘量逗他們,以便晚上他們不用吵到某人,遭了上官茜的嫌棄!
水玲瓏沒像從前那樣迎上去替他脫朝服,他眉梢微挑,一臉笑意地靠近水玲瓏,香了香她臉蛋,道:「娘子,想為夫了沒有?」
「哼!」水玲瓏氣呼呼地撇過臉!
所以說,做婆婆的千萬別背地裡給媳婦兒氣受,轉頭媳婦兒就得灑在你兒子頭上。
諸葛鈺微微一愣,又自身後擁住她,咬著她軟軟的耳垂戲謔道:「吃火炮了?」
水玲瓏一邊給姐兒和哥兒掖好被角,一邊努力掙脫他的禁錮:「從今晚開始你還是回墨荷院睡吧!我就帶著孩子們在紫藤院住下了!什麼時候孩子們不哭不鬧,會走會笑也會跳,再去找你!」
會走會笑也會跳,那得什麼時候?不是說好了滿月便一起搬回墨荷院的?她莫不是要與他鬧分居?!
諸葛鈺又是一愣,水玲瓏趁勢滑出他懷抱,拿著床頭備好的衣裳便去了淨房。
諸葛鈺緊隨其後,在水玲瓏闔上門的一瞬間跐溜鑽了進去,並抵住門板,關門!
水玲瓏惱羞成怒,抱著衣服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諸葛鈺繞至她跟前,想俯身與她平視,頓了頓還是蹲下了身:「生我氣了?」
水玲瓏看向別處,不回答!
諸葛鈺微傾過身子,吻上了她的唇。
水玲瓏偏頭避開,卻被他狠狠扣住腦袋,她倒吸一口氣的功夫,他的舌尖滑了進來。
唇舌相依,水玲瓏卻牴觸地想將入侵者驅趕出去,諸葛鈺只能更大力地吻她,連手也探入她衣襟,這下,水玲瓏徹底沒撤了。待到他放開她時,她軟得直接靠上了椅背,微微喘氣。
諸葛鈺將她微涼的手合握掌心,認真地看向她紅艷艷的、卻努力做出淡漠神色的臉,笑道:「好了,有什麼話你講出來,憋心裡難受!你不是常說,心情不佳奶水的質量也不高的嗎?咱們女兒那么小那麼可憐,你忍心給她吃不健康的糧食?」
水玲瓏的唇角動了動,還是沒說話。
諸葛鈺在旁邊坐下,將她抱在自己腿上,軟語道:「是不是誰給你氣受了?」他本想問是不是照顧孩子太累,但直覺告訴他為了孩子,水玲瓏永遠不知道什麼叫做累。
水玲瓏垂下眸子,算作默認。她不是喬慧,非得把婆婆給的氣忍在心裡,她不常生氣的,她一般會直接選擇把對方咔擦掉,根本沒什麼好動怒的。她氣,說明她沒打算採取過激的行動。
諸葛鈺的臉緊貼著她的:「讓我猜猜啊,誰敢跟我們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世子妃氣受?是不是上官茜?」
婆媳不好處,但看諸葛汐和姚大夫人便知道了,諸葛汐多強勢,在婆婆面前還不是乖得像只小貓。他可不希望他的玲瓏受這種委屈!那個拋棄了他十七年的女人,憑什麼欺負給了他無限溫暖的妻子?
水玲瓏委屈地道:「姐兒晚上哭是不是吵到你了?吵到你了,你就換個房間睡唄!或者我帶姐兒換一間……免得你上朝沒精神,別人權當你縱慾過度!」
縱慾過度?還驕奢**呢!他都多久沒「吃肉」了?從孕晚期到現在,初步估算也有四五十天了吧!他可是忍得白頭髮都快出來了!諸葛鈺沒好氣地道:「不要理她!下次她再來,你直接閉門不見!父王那兒我去說,讓他管好自己的女人,別來欺負我的女人!」
水玲瓏沒想到諸葛鈺這麼好說話,弘哥兒將來要是敢為了媳婦兒這麼對她,她肯定打爛他屁股!不過諸葛鈺如此,她除了高興還是高興!水玲瓏咧唇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別了,畢竟是你娘,能孝順咱們還是孝順一些……吧。」
假的,經歷了前世水航歌與她斷絕父女關係的噩夢,她實在很難用「孝」字框住自己,她敬重老太君和王爺,是因為他們也真心待她。像上官茜這種專會挑刺兒的,她才懶得逼自己受氣。
「聽聽聽聽,你這女人到底有多口是心非。」諸葛鈺埋頭,在她心口深深地呼吸了一番,滿鼻子都是香濃的奶香,他挑開衣襟,惡作劇地咬了一下,「真甜!」
水玲瓏羞赫地推開他腦袋,姐兒吃都不夠呢,他來湊什麼趣兒?
諸葛鈺見她眉宇間的郁色化開,又說道:「她走的時候我才三歲,連她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現在我勉強與她吃飯、聊天,那種感覺……」想了想,蹙眉道,「甚至……比不上我和母妃的相處。」
話里,有些自責,作為兒子,不該這麼對母親的,母親錯了也還是母親,自己可以氣、可以惱,但不能仇恨和傷害。畢竟沒有母親,又哪來的他?只是……心裡就是無法真正地接納她。
十七年啊……水玲瓏幽幽一嘆,摟住了他脖子,三歲時就跟著冷幽茹了,不管冷幽茹怎麼淡漠地待他,終究在童年不曾傷害他分毫,童年是最容易打下烙印的時期,乃至於成年後,冷幽茹做了一件又一件傷害他或親人的事,他還是會在最後……一點一點記起兒時的陪伴,從而原諒冷幽茹。
同理,他打小開始,每年都在遭受被上官茜遺棄所帶來的痛苦,恨了十七年,哪怕知曉了原委也難以即刻接受上官茜。
水玲瓏掬起他的臉,軟紅的唇覆上了他的,諸葛鈺突然按住她肩膀,正色問:「你不會離開我的吧?你要是敢離開我一次,我一輩子都不會再接納你的!」
水玲瓏一怔,這得需要多大的感情才能講出這種類似於威脅的、聽起來傷人、品起來心疼的話?
水玲瓏認真地看著他:「不離開!我們一家四口,一定要一輩子在一起!」
天微亮,大家都在熟睡,冷幽茹卻已晨起,不同於以往的素淨,今日的穿著比較喜慶,上著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錦衣,下著立式水紋八寶立水裙,光影綽綽、餘暉燦燦,整個人如霞彩般絢麗動人。墨發挽了個瑤台髻,左簪一支杏色玉簪,一對瓊花花鈿,並右邊一支四尾鳳釵。
看著鏡子裡濃重的打扮,她蹙了蹙眉,又伸出手染了透明的甲油,將自己裝扮成一個美麗的瓷娃娃,她才起身帶著岑兒往二進門走去,馬車昨晚便已吩咐下去,車夫恭敬地立在馬車旁,見到她來便行了一禮:「王妃萬福!」
冷幽茹「嗯」了一聲,問向岑兒:「禮物都裝好了?」
岑兒點頭:「昨晚就裝好了!人參兩盒、蟲草兩斤、雪蓮一對、靈芝一對……」
岑兒一一細數完,冷幽茹面無表情地踩上木凳。
岑兒扶著她,問道:「王妃,咱們真的……不告訴王爺了?冷夫人不是還提醒您要帶王爺的?老太太要是沒看到王爺,怕是心裡又不好受……老太太身子大不如前了……這生辰……」其實她想說,王妃啊,您和王爺老這麼僵著算怎麼回事兒呢?難道真要便宜上官茜嗎?王爺上次好不容易過來看您一回,您連個睜眼都不給王爺,王爺是男人,他需要哄啊!
冷幽茹的長睫一顫,素手捏緊了帕子,卻語氣淡淡地道:「上車吧。」
岑兒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緊隨著王妃踏上了馬車。
殊不知,她還沒站到車轅上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道送回了地面,她心下一驚,拔出腰間的軟劍就要攻擊,這時,卻聽得熟悉的、低沉的話音響起:「你坐後面的馬車。」
話音未落,岑兒只覺眼前光影一閃,冷幽茹已經被強行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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