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雲州城中零星的戰鬥也終於徹底結束。
死守城中的鬼戎人論戰力本就遠不如越軍精銳,再加上他們最精銳的幾千大軍又因為中計在城外軍營被徹底殲滅,等到城池淪陷後,自然更無招架之力。縱然組織了幾次反擊,卻也被迅速撲滅。
於是,有一些頭腦清醒的,便趁著天黑,越軍又要重新占領城池而無法全力剿殺他們的時候逃出城去,其他那些,則不是被殺,就是成了俘虜。草草算下來,此番攻破雲州,殺敵將近萬人——這當然包括了城外被殲之敵——俘虜的數字也幾乎相當。逃生者不過七八千,仔細說來的話,也算得上是一場難得的大勝了。
當這些數字一一公布後,全軍將士全都大感振奮歡喜,歡呼聲從天亮後到中午都沒有個停歇的。上邊的將軍們更是傳下令來,會於今晚送上大量的酒肉犒賞三軍,至於金銀錢帛的賞賜,則會在接下來一一落實,反正這些都是後勤的差事,有李大人在,自然不是問題。
不過與眾將士的歡慶勝利的情緒不同,董公望這邊卻未見多少的喜悅,反而有些焦慮與擔憂,當又一名親信部下進門時,他更是迅速起身,問道:「怎麼樣,可有消息嗎?」
對方還是搖頭:「沒有,大家都把城池裡各處翻遍了,也未見李大人蹤影。」
其實這個答案董公望心裡早有了,現在城中已然安定,李凌若是沒事早就出來見自己了,現在不見其人, 就說明他必然出了事,落到了鬼戎人的手中。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找到他的屍體,那極可能他是被帶出城去了,說不定就是昨夜自己讓董飛帶兵去追的那一路,現在他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和身前更覺焦急的李莫雲他們三個了。
「你們放心,老夫已經派出十路騎兵,上千人四處追蹤李大人可能的位置了,只要他真落到了鬼戎人手中,我們便能將他救回來。」在打發下屬離開後,董公望又正色對那三個坐立不安的人道,「李大人是此番破城的首功之人,更是有大功於朝廷,老夫定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將他救回來的!」
「董帥,」楊晨遲疑了一下後,才說道,「既然現在確信李大人不在城中,那我們三人也不想繼續逗留再此圖增煎熬了,我們也想隨隊外出搜尋,還望董帥允准!」
「這個……你們終究不是久在北疆的兵士,對這裡的地形道路也不算太熟,即便去了怕也沒太多幫助啊。」董公望卻有些顧慮地說道。
「這個大帥只管放心,我們兄弟乃是皇城司的人,雖然對此地不算太熟悉,但找人追蹤還是有些能耐的。」
「而且我們打算就幾人去搜尋,目標比大隊兵馬小得多,說不定就能把躲藏起來的鬼戎人給找到了。」李莫雲也跟著道,他是極力按捺,才沒讓自己亂了分寸,現在是恨不能即刻出城搜尋李凌下落了。
「好吧。」眼見三人已打定了主意,董公望也不再堅持,當即答應,又說道,「這樣,老夫讓人為你們準備好乾糧食水和令牌,也好讓你們在外順利些。」現在北疆還處於混亂狀態,各地守軍更是不斷搜抓鬼戎殘部,所以確實需要一些身份證明。
三人也沒有推辭,再度謝過,這才退下。
很快地,東西就送到了他們面前,除了乾糧和食水令牌外,還有六匹軍中最好的駿馬,可以讓三人不停歇地一直趕路。三人也不客氣,便徑直上馬,奔向城門。而當他們出了城門後,卻看到邵秋息正在那兒等候:「我也隨你們同去,李凌出事,也有我的一份責任!」
……
砰一聲間,李凌被推落下馬,這一下摔實了讓本就已經被一路顛得七暈八素的他更是一陣痛苦,就地趴著,又猛一陣咳嗽後,方才有些恢復過來,抬頭看看左右,皆是深懷敵意,恨不能將他亂刀分屍的鬼戎戰士。不過好在他們已得了嚴令,倒是沒有真向他下手。
李凌苦笑,心裡再一次感到了後悔。自己當真是蠢到家了,居然會送上門去。這下可好,是剛出狼窩就又落到了虎口之中,處境實在是不能比現在更壞了,而且現在還完全不知該如何自救。
這時兩隻腳突然出現在了他眼前,李凌下意識抬眼看去,就瞧見頗顯狼狽的騰格里正居高臨下地端詳著自己,見他看來,便把手中一個黑乎乎的玩意兒丟了過來,口中道:「吃點東西休息下,我們很快又要繼續向北了。」
李凌一愣,看了看天色,此時已臨近傍晚,雖然因為處於夏季還亮堂堂的,但顯然天將要黑,已不適合趕路了。不過轉念間,他又明白了對方急著繼續趕路的原因所在了,還是怕越軍追擊啊。
事實上,就在半日前,他們就已和緊追上來的一支輕騎交戰過一次,結果兵力占優的他們殺退越軍,倒算是打了個小勝仗。不過付出的代價也自不小,人員傷亡且不說,光是箭矢等物資的消耗就相當可怕,已不是這支逃出來的鬼戎隊伍所能承受。
而前路還不知有多少大越邊軍在等著圍堵他們呢,所以他們自然是想儘快往北,趁著邊軍尚未布下羅網前逃回草原了。
想明白這些,李凌心中一動,嘗試著道:「你真覺著你們能這樣逃出去?雲州離著最近的邊境可還有好幾百里地呢,就算雲州的兵馬追不上你們,別處邊關的守軍也能斷了你們的去路。
「要我說,還不如放下兵器歸順我大越。你也不必擔心歸降之後會有性命之憂,我大越朝廷一向優容歸順的義軍,而且還有我在,我可以向董帥,向朝廷出言保全你們……」
他這麼一氣兒說下來,面前的騰格里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目光陰冷地看著他,直到他感覺到有些不妙住嘴,才冷冷道:「你覺著我們還會信你嗎?」
「呃……」李凌一下無言,是啊自己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正是因為自己的遊說,才讓他們相信了越軍有和平解決雲州之事的意思,然後便有了現在這樣的結果……
可不對啊,真論起來也是你們先耍詐,非要出城偷襲,才使雲州被輕易攻破的……不過這話他終究沒說出口,人在矮檐下,可不能作死啊,便只能有些尷尬地一笑:「這兩事不能一概而論……我這回可是完全出於真心,也是為了你們考慮。」
「你的好意我可不敢領,而且你就沒想過我們為何非要一路帶著你這麼個累贅嗎?」騰格里冷聲說道,「你是越國大官兒,有你在,自然能讓那些兵馬不敢亂來,到時我們把你綁在最前頭拿來沖關!」
「那個不是,我只是一個文官,連一兵一卒都無權指揮,你想借我找出生路可有些異想天開了……」李凌趕緊勸阻道,他是真沒這麼大面子啊。
「那你就等死吧!」對方卻懶得與李凌再多說什麼,丟下這麼一句,便轉身離開。
得,這下李凌是徹底沒咒念了,這是他從未遇到過的局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說,還進退兩難。若是他真有這麼大面子把這些鬼戎人送出關去,恐怕也得落個叛徒的名聲,然後到了漠北,依然處境堪憂,能否保命,能否迴轉,都是一個未知數;而要是不能幫著他們回到草原,死得只會更快。
這下,李凌心中是越發後悔了,自己怎麼就會迴轉呢,真就是一轉身成千古恨啊。
不過已經容不得他再多作後悔了,因為在稍作歇息後,那些鬼戎戰士已重新起身上馬,要再度上路。而李凌,也立馬被他們連拖帶架地重新放回到了馬背之上,是的,他並不是一路跟其他人一樣騎馬到的這兒,而是被打橫放在馬背上,就跟只麻袋似的被運來的。
再次遭受這樣的安排,直讓他苦不堪言,卻又無可奈何,現在性命都在人家手裡拿捏著,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就這樣又顛簸著跑了半個多時辰後,天色是徹底黑了下來,可那些鬼戎人卻壓根沒有半點想要休息或是減速的意思,依舊飛快地奔馳向前,想儘快逃出大越國境。
待到二更天,在之前他們歇息過的地方,卻有幾十騎越軍正在逗留,他們中不少人還身上帶傷,正是之前剛與鬼戎人戰過敗退的追擊者,董飛也在其間。另外還有四人,顯得比他更為凝重,自然就是一路疾馳追趕上來的邵李楊四人。
「怎麼說?」見將士們好一陣搜索,李莫雲便關切地問道。
董飛點頭道:「從這兒馬糞的痕跡來看,他們應過去沒兩三個時辰,顯然就是那股鬼戎人了。」
「那我們再追?」
「不,追上了也沒用,他們兵馬更多,我們不是對手。」
「那怎麼辦,不管大人了嗎?」楊震頓時有些急了,叫道。
「為今之計,只有遠遠綴著,看有沒有機會了。」董飛倒是不驕不躁,隨口回答,但顯然那四人卻並不太能接受,各自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