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京師洛陽城都因為北疆大捷而歡騰,上自達官顯貴,下到販夫走卒,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歡慶著這一場勝利。多少人走上街頭,歡呼雀躍,噼里啪啦的鞭炮聲要比除夕年節時更為熱鬧,就是再沉穩的人,也會為此痛飲幾口美酒……
但唯有一處,在這萬民歡騰的時候不但沒有與民同樂,反倒顯得格外的陰鬱而壓抑——太子所在的東宮。
自昨夜從宮裡回來後,太子孫琮整個人就顯得極其陰沉,讓那些下人奴僕什麼的都不敢隨意接近,也不敢隨意說話或是發出大的響動,生怕一下惹得太子遷怒,給自己帶來無妄之災。
作為東宮從人,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能明白太子為何會有如此反應,北疆的大勝對整個大越朝野來說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唯獨對太子來說,卻是充滿威脅,後患無窮。
因為取得這場大勝的最大功臣是英王孫璧,而英王正是這幾年來對太子儲君之位構成最大威脅之人。現在他立下不世之功,又如何能讓太子感到高興呢?
正因如此,這些下人護衛什麼的在心慌之餘卻是越發懷念當初的莫先生了。以往,每當太子因為某些事情而感到惱怒時,那位莫先生總能進言使他平復心緒,只是這一回,莫先生卻早已不在,這可真苦了所有下人們了。
至於以往被大家所敬重的柳家兄弟兩個,如今早被所有人給忽略了,他們真不認為柳隨雲和柳隨風能解太子此時的心結。
可偏偏此時,柳家兄弟還真就敲響了太子的書房門:「殿下,我們知道您現在處境艱難,我們也想盡一份心力以報答你這些年來的照顧重用,還請殿下准我兄弟進來說話。」
在柳隨雲把自己兄弟的來意說明後好一會兒,房中才終於有了回應:「進來吧。」沙啞低沉的聲音聽得兩人更感壓力,而在推門入內,看到太子此刻的模樣時,兩兄弟更是大驚失色,驚呼出聲:「殿下你……」
此時的太子看著實在狼狽憔悴,有些凌亂的衣衫上沾染了不少酒漬,臉上滿是頹唐不說,兩眼更因一夜未睡而滿布血絲,哪還有半點作為儲君的高貴樣兒啊。面對兩人驚異的表現,太子也只是嘿地一笑,又抓起桌旁的酒壺,咕嘟嘟灌了兩口酒:「我早想讓自己放縱一回了,這次卻總算有了機會……太子,嘿,太子……恐怕很快的,這兒就要換主人了,我這個太子也要換別人來做了!」
「殿下……」兩人更是著了慌,當即跪了下來,「殿下,你可不要因此事而氣餒,放棄自己啊……我們,我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們還是有辦法的!」
「辦法?」太子又自嘲一笑,「各種辦法我已經試過了太多,可結果呢?有傷到那孫璧一分一毫嗎?就連那李凌,你我都對付不了,反而讓我這個太子丟盡了顏面!
「現在,他們更是在北疆立下赫赫戰功,還想著更進一步,北伐草原!雖然有些反對之聲,但我看得出來,無論是父皇,還是朝中大多數人,他們其實都是樂於見到平定草原的。
「父皇他一直以來都想做我大越朝廷的漢武唐宗,文治上他自認已不遜於前朝明君,欠缺的就只有武功!以往他還曾提過只恨現在沒有衛霍李靖這樣的千古名將,使他難成大業……而這一回,名將有了,還是他的兒子!
「呵呵呵呵……你們說,這樣一個名垂青史的機會他怎會放過?我敢保證,用不了幾日,北伐的旨意就會下達。而現在的孫璧已被封作親王,那等到他真箇凱旋迴洛陽呢?到那時候,父皇又能如何封賞他,無非就是把我這個太子換成他而已了。
「哈哈哈哈……所以說我在東宮的時間已經不長了,你們還是快些走吧,免得到時連累了你們……走吧,走吧……」
說到最後,聲音變輕,太子頹然靠坐在那兒,眼中竟有淚水滑下。
在他說這番話期間,柳家兄弟都跪在那兒,一臉驚詫地聽著,幾次想說話安慰,到底沒能成功。到最後,他們兩個更是滿心的愧疚和無奈,直到太子說完,二人踟躇了一下,才由柳隨風道:「殿下,您對我們兄弟素來親厚,就算所有人都背離了您,我們兄弟也不會離開的!」
「是啊殿下,你以往視我們為友,哪怕之後有了那莫離,也沒有真慢待了我們,我們兄弟雖然比不了他足智多謀,但論對您的忠心,卻一定在他之上。」柳隨雲也跟著表態道,「就算是死,我們也願意跟隨在您左右!」
兩人的這番表態,總算是讓太子的情緒稍微好了些,有些癲狂的表情也收斂了些「你……你們,這又何苦呢?」
「殿下,現在還遠未到絕望的地步呢,就算那孫璧這次確實於北疆立下大功,又如何?至少此時,他依然只是臣子,您才是君!而且,戰場之上,勝負從來就沒有個定論的,尤其是在深入草原作戰上,就是前朝名將衛霍之流,也就仗著一些運氣才能取勝,他孫璧何德何能,敢與千古名將相提並論?我以為,此番他還欲北伐,深入漠北,那就是取敗之道,說不定過上幾月,他就會戰死在草原之上了。
「就算他沒死在鬼戎人之手,也至少有五成以上的可能失敗歸來。到那時,損兵折將,大敗逃回,他還有什麼資格來與殿下爭這儲君之位?」
柳隨風的這番話還真讓太子的精神稍稍一振:「你……你真這麼以為?所以此番他主動提出北伐其實對我來說未必是什麼壞事?」
「正是,殿下,孫璧急功近利意圖再立新功,這反倒給了我們機會。且不提在進入漠北後後勤保障會變得格外艱難,傾盡朝廷之力都未必能做到,就是那些鬼戎人,面對如此滅族之禍,他們又豈敢再有保留?勢必將盡全力迎戰,他孫璧能有三成勝算都已是僥倖了。」
「不……不錯,漠北的鬼戎要是真這麼好滅,太祖太宗朝時就早滅了,哪來輪得到此時?而他只要一敗,那就再難與我相爭!」太子口中念念有詞,已經完全接受了這一說法。
但高興了沒一會兒,他還是有著不安:「可是,要是真成了呢?」孫璧真要立下不世之功,自己的太子之位還能保得住嗎?
兄弟兩個互相看了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然。當下,柳隨雲便稍稍上前一點,叩首道:「殿下,臣有一言,不知該不該說。」
太子這時已經恢復過來,見狀趕緊起來,用力地將他們兩個扶起來:「有什麼話你們只管說便是了,何必如此?就算說錯了,我也不會怪你們的。」
柳隨雲張了下嘴,依然有些心虛,見此,柳隨風便搶了話頭:「殿下,縱然真出現了這樣的事情,其實也還有辦法應對。只是此計,卻實在過於大膽,非萬不得已不能用。」
「什麼計策?」
「只要殿下您在他回朝之前就已成為我大越天子,在木已成舟的情況下,縱然他孫璧有再大的功勞,也無濟於事了。」柳隨風雖然膽大,但依然不敢把那話說出來,只是隱晦地提了一句。
太子先是一愣,但很快地,他就明白了過來。這讓他的神色從震驚,變成惱怒,但很快地,又換成了平靜:「你是讓我對父皇……」
「陛下年紀大了,近來又多龍體抱恙,或許何時因為一些緣故就去了,也是常理嘛。」柳隨雲這時已經調整了心態,壯著膽子把話徹底給挑明了。
太子的身子因他這話而猛然一震,隨後才道:「你說得容易,宮裡守御嚴密,就是我這個太子也不是想進就進的。更何況,父皇身邊一直都有韋棠守著,他可是如今天下少有的高手……」這話說出來,就意味著他確實也心動了,而且也只有他和少數幾人,知道那個老態龍鍾,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老太監,竟是當世高手。
柳家兄弟見他都這麼說了,便知道他果然心動,便立刻回道:「韋棠再厲害,也已是個老人了,尋常之人確實非其對手,但殿下身邊不是有曲望洋嗎?他也是天下間屈指可數的高手,有他牽制,足以對付韋棠了。」
太子只略一思忖,便點下頭去,對曲望洋,他是絕對有信心的,無論是其武藝,還是對自己的忠心。
「至於怎麼瞞過所有人進宮,其實也不難。殿下,可還記得林天翔嗎?」
「禁軍都統林天翔?」太子有些恍然地道出了這位身份。
「正是他了。自打那蕭承志被陛下重用後,原來鎮守宮禁的林天翔就被奪了權,他心中早有不滿,我們這兩年便曾借太子您的身份多與他往來,也賞了他無數財物,現在他便是我們的人了。
「而自從年前蕭承志離京後,宮禁大權又重新落回到了林天翔的手中,只要他做出安排,殿下便能帶人輕而易舉地進入皇宮,到那時……」
太子眼中厲芒不斷閃爍,面上更有掙扎,半晌後,才慢慢道:「不到沒有其他選擇,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話雖然這麼說,但只從其神色來看,恐怕他已經是心動了。
這,將會是他最後的孤注一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