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花盪位於天機山南部,這裡是水鄉之地,溧水河自上而下,滾滾而來,進入燕花盪後,被此地錯綜複雜的地形分割成眾多之流,水流減緩,澆灌了各處土地,也帶來了一片豐盛沃土。
一條小漁船此刻正在河面上緩行,漁網不時撒下。
旁邊的小茶寮里,幾個過路的遊客正在歇腳喝茶。
坐在最外面的是名女子,雖是女性,卻膀大腰圓,壯碩如牛。最關鍵的是一邊喝茶竟然還一邊摳腳,時不時還放到鼻前聞幾下,甚是享受的樣子,行為與粗魯男子無異。
和她坐一起的是個書生和圓臉姑娘。
那書生搖著摺扇,每當那山一般的女漢子把摳腳的手舉起時,便用力狠搖幾下扇子,許是要將那臭味都扇走。
圓臉姑娘則托著下巴,發著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旁邊座位上,還坐著一個駝背老漢,正自吃著花生,看看碟里的花生不多了,便喊了聲:「小二,再來一碟花生,再來壺酒。」
「好嘞。」小二走出來,卻是個年輕小伙子,眉目清秀。
為那駝背老漢奉上花生與酒,只是動作當真毛手毛腳的很,手一歪,壺中酒竟然灑在老漢身上。
老漢大怒:「你怎麼做事的?」
那小二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已是拿著手裡渾濁的毛巾為他擦掉身上酒漬。
那駝背佬罵罵咧咧半天,方才息了火氣,道:「重新上壺酒來,算你的。」
「是是。」那小二忙重新去拿酒。
旁邊的圓臉姑娘見了有些生氣:「這老頭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些。」
摳腳壯女便嘴一撇:「莫管閒事。」
旁邊的摺扇公子便搖頭:「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修身在正其心……小師妹,煩事勿擾。」
圓臉姑娘冷笑:「沈臨新,偏就你有這許多酸話。若真是煩事勿擾,那我們這番下山又有何意義?還有,我現在不是小師妹,是八師妹!」
後面一句,語氣尤其的重。
那摺扇公子便嘻嘻一笑:「師妹說的是,是我多言了。」
「切。」圓臉姑娘便抱起手臂,繼續發呆,目光直直的看著湖面。
湖面上,漁船上的漁民仍在打魚,一片安靜祥和的氣氛。
可就在這時,湖面驟起波瀾,一道波浪無風自動,沖天而起,竟形巨浪大潮,向著那漁船壓下。
「來了!」目睹此景,圓臉姑娘非但不慌,反倒興奮起來。
波浪滔卷,從湖潮中湧出一隻雪白大魚,看起來甚是美麗,只是張開大口的一刻,卻露出森森獠牙。
乘著風,破著浪,已對著船上漁民咬下。
站在船首的漁老大也是名壯漢,方面大耳,中庭飽滿,一望可知是孔武有力之人,可就算如此,眼見此景,照理也應嚇得龜縮。
他卻偏不,眼見那白魚出現,大笑道:「終於等到你了!」
說著用力一踩船頭,那船猛地下沉了一截,人已凌空飛起,對著那雪白大魚就是一拳。
看似普通一拳,轟在那雪白魚妖身上,同時揚起一道紫色電光,打的那魚妖發出尖利怪叫。
那魚妖立知不好,也不纏戰,竟是轉身就跑。
「想跑!」漁船上已又出現一人,卻是個白白淨淨的胖子,仿佛一個富家翁。
對著湖面一指,就見湖面上波瀾狂卷,竟形成一片遮天水幕,那魚妖本通水性,可是撞在水幕上,竟不得出。
「逆水陣!」魚妖已發人語:「你們是天機門的人。」
「哎呀,讓你看出來了,果然你這小妖眼光還是不錯的嘛。」那白淨胖子笑道,他是天機門六弟子封不停,最擅陣道,這刻一出手,便封住了那魚妖逃逸之路。
先前的方面闊耳大漢已大笑著連轟數拳,每一拳都是烈日當空,天雷滾滾:「你這魚妖為禍鄉里,食人無數,今日正是授首之時!」
魚妖大驚:「曜日拳,天雷咒,你是辛冉子的大弟子趙龍光!」
「知道的到不少!」趙龍光拳勢越發威猛。
同時漁船上已又出現一名灰衣男子,揚手打出一道道風索,卷向魚妖。
他叫尹天照,天機門中排行老七,最擅困縛之法。
只是他剛出手困縛,趙龍光卻一拳將那些風索轟碎,叫道:「不用你來,我自己對付它,你在旁邊掠陣即可。」
聽到這話,茶寮里的圓臉姑娘一捧額頭:「大師兄又來了。」
這圓臉姑娘便是辛冉子的獨女辛小葉了,九弟子中排名第八。
趙龍光最是好戰,能單挑的絕不群毆。
這魚妖實力雖強,卻和他一樣,也不過是華輪境界,又何懼之有。
這刻趙龍光狂暴出手,雷聲滾滾,直打的天地變色,連帶著附近的百姓也都嚇壞了,紛紛尋地躲避。就連那小二和駝背老漢都嚇得龜縮在桌下瑟瑟發抖。
這邊趙龍光還在和魚妖戰的起勁,那魚妖雖然妖力強大,卻終究漸漸不敵,眼看趙龍光一拳猛過一拳,心一狠,突地張口吐出一顆血色珠子,那血珠內射出一道血箭,正中趙龍光。
魚妖大喜:「中了我的精血箭,看你還不死。」
沒想到趙龍光只是晃了下身體,獰笑道:「你聽說過老子的名字,卻不知道老子有個外號,叫嗜妖之龍嗎?」
什麼?
這才想起傳說中趙龍光好像是天生異血,先天含有妖之血脈,所以最不怕妖毒,本以為是謬傳,沒想到竟是真的。
那魚妖只是呆了一下,就見趙龍光重拳已然轟下,直接將它的腦袋都塌一塊,那魚妖知道已無幸理,凝足所有妖力,血液如利箭暴射趙龍光,最可怕的不是箭威,而是妖血有毒。
趙龍光卻恍若不覺,任由血箭入體,已將這魚妖徹底轟殺,順手將妖丹抓入手中,看看癟了大部分的妖丹,搖頭嘆息:「可惜,被它消耗太多,終非完美了。」
說著已乘風破浪,來到岸邊。
「大師兄好厲害!」辛小葉已跑過去:「就知道大師兄一出手,就能解決這魚妖。我們根本就是多來這一趟,還搞什麼三重布置,真真是多餘了。」
沒想到這話剛出,趙龍光面色陡變:「閃開!」
已一把將辛小葉推了出去。
就見一片黑色液體飛濺而至,衝過辛小葉先前站立之處,落於一棵樹上,整棵大樹便瞬間枯萎。
與此同時,那壯碩女和摺扇公子已同時出手,打向不遠處草叢之中,一條大蛇已從草叢中竄起,也不戀戰,卻是飛快逃竄,速度快如疾風,壯碩女和摺扇公子一時竟追不上。
就在這時,天邊一道劍光驟現,刷的落下,正斬在那大蛇七寸處,一劍兩斷,大蛇翻滾著噴塗出無數毒液,劍光滌盪,卻無一滴鮮血能夠碰觸到對方。
待到劍光歇之,才發現那是一名白衣飄飄的持劍男子,卻也是難得一見的英俊之人,落下時還極為騷氣的甩了一下頭。
「二師兄厲害!」辛小葉已開心的叫起來。
老三沈臨新卻不屑的揮動摺扇:「賣弄風情。」
這喜歡賣弄風情的男子叫林雨風,最擅劍道,有個外號叫御風劍,可見其出劍之快。
這刻林雨風姿態瀟灑的走過來:「果然還有一隻妖物隱伏在側,卻終究逃不脫我的快劍。」
「明明是逃不脫小師弟的計算才對。」
林雨風身邊已又出現一人,卻是青臨。
這邊那摳腳女已從大蛇身上取出一物,乃是此蛇精華凝聚的一顆毒丸。
隨手一拋,卻是拋給了旁邊的店小二:「喏,這就是你要的東西了。」
那店小二正是寧夜,接過毒丸,喜笑顏開:「多謝五師姐。」
摳腳女叫山柔,天機門中排行老五。
這趟除妖,天機門的九個弟子卻是全都來了。
旁邊的駝背老漢嚇的瑟瑟發抖,跑到寧夜腳下跪倒:「老漢不知是仙人,先前唐突,還請仙人饒命!」
寧夜微微一笑:「無妨,不知者不怪。」
那駝背老漢鬆口氣,便欲離開。
寧夜卻道:「我可沒說讓你走啊,對我無禮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是這縱妖害人的事,我可不能放過你啊。」
駝背老漢一呆,身體猛然僵直了幾分,就連天機門其他幾人都為一震,同時圍了過來。
回頭看寧夜:「小老兒不知仙長在說什麼。你們明明是來除妖的,小老兒是人,可不是妖啊。」
寧夜輕輕搖頭:「你可以繼續裝,但你以為如果只是為了對付這樣兩隻普通的妖物,我天機門至於門下弟子全部出動嗎?」
那老漢面色陡然一變,身體突然直了起來:「天機門真愛多管閒事!」
隨著他身板挺直,背後的駝峰驟然爆裂,從裡面竟然衝出無數妖蜂,密密麻麻沖向眾人。每一隻妖蜂都大如拳頭,速度飛快,毒針甚至可破護體真罡。
這一下變起肘腋,趙龍光等人也措不及防,一時紛紛出手躲避。
趙龍光天生妖血,不懼妖毒,拳風所到處,妖蜂盡喪;林雨風盪起劍光,將所有妖蜂都阻於劍網之外;沈臨新則低叱一聲,身邊已環繞出一片片奇特的銀色符文,那些妖蜂竟不得近身。
青臨則身如柳絮,隨風飄動,妖蜂無一可追上他。
至於老五山柔最是簡單,虎吼一聲,全身已變成銅皮鐵骨,那些可破罡風的毒針,卻戳不破她的皮膚。
封不停放出一個隨身法陣,將自己牢牢護住,尹天照身上現出大片風旋,所有妖蜂入了風旋之中,便紛紛被彈飛出去。
辛小葉手中彩帶飄舞,所過之處,妖蜂紛紛墜落,卻是直接以攻對攻她雖然排行老八,但到底是辛冉子的女兒,手中彩帶是一件難得的法寶,足以守護自身。
妖蜂雖猛,卻終無法同時對付這麼多人。
但就在這時,八人卻同時色變高呼:「師弟!」
就見寧夜不知何時已落入那駝背漢子手中。
他的手按在寧夜天靈蓋上,桀桀怪笑:「諸位都是天機門好手,以眾凌寡,老兒不敵,不過還好,還好,終究還有一個弱的……華輪未滿,竟然也敢來惹老夫,卻等於是自送弱點啊。」
這最後一句,卻是對寧夜說的。
天機門九弟子,其他八個都已是華輪境,又以趙龍光林雨風最強,都已是華輪巔峰。
唯獨寧夜最弱,三年修行,藏象巔峰,只差一步即可圓滿。
但藏象境終不過是第一境,又稱學徒境,又怎麼可能是這同樣為華輪巔峰的老頭的對手,只是一招便將其制服。
眼看寧夜落入敵手,眾人都是大急。
辛小葉青臨等人已紛紛叫道:「你別殺他,有話好說。」
「有個屁的好說,你們全都離開,不許留在這兒!」老頭已叫道。
眾人毫不猶豫,同時向後退去。
寧夜卻突然道:「有一件事,你搞錯了。」
「什麼?」老頭一呆,沒有反應過來。
寧夜認真說:「此次除妖衛道,是我師傅交給我的任務,算是我的一次師門考驗,所以這不是多管閒事。」
「那又如何?」老頭不解。
「意思就是……那兩個妖,可以由師兄們殺,但你,必須是我來殺。」寧夜認真回答。
老頭被寧夜的說法弄的一愣一愣:「你……你殺我?你師傅是想你死嗎?」
「不是,只是師傅信任我。要知道,打敗一個人,或許要靠實力,殺一個人,卻未必需要。」寧夜笑嘻嘻道。
聽到這話,老頭心中陡然生起一絲不妙感:「你……」
寧夜已嘆氣道:「你忘了你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菜嗎?」
老頭大駭,突然間發現自己一時竟全身無力。
寧夜輕飄飄從他掌控中走出來,來到眾人身邊。
辛小葉又驚又喜:「原來你早發現他有問題,給他下藥了,好小子,有你的。你怎麼知道的?」
寧夜微笑:「妖物食人,對財物卻是沒有興趣的。我看過師傅給的所有資料,發現這段時間,凡是被此間妖物所害者,竟然連財貨都不見蹤影。那時我就知道,此事多半還有人在背後作祟。」
「你就不怕找錯了?」山柔奇怪。
寧夜攤手:「誰叫他裝駝背裝的太不象了呢。駝子走路,身體前傾,腳印前重而後輕,這個人卻壓根不是如此。其實他本可以不留腳印的,只是想裝凡人,又裝不象。我先前故意打翻酒在他的身上,為他擦拭,察覺他駝峰背後有動靜,就知道這駝子是我要找的目標了。」
「那也要小心弄錯人。」趙龍光皺眉,寧夜的分析雖有道理,卻依然有找錯的可能。
寧夜笑道:「所以我下的也不是致命毒,只是讓他全身無力而已。」
那駝子恍然大悟,獰笑道:「好,好,有你的。不過就憑這想殺老子,還差得遠了!」
他說著身軀猛然爆開,已化作一片黑煙向四方散去。
「影遁之術?是魔門的人!」林雨風色變。
魔門中人窮凶極惡,偏又手段多多,最擅逃逸,這影遁之法,正是他們最拿手的手段之一。就連寧夜所下之藥,也沒能影響到他的影遁之法。
眾人沒想到他還有此手段,竟然眼睜睜的看著他跑掉,紛紛懊惱不已。
寧夜卻嘆息:「自作孽,不可活。一……二……三……」
轟!
遠處天邊,驟然升起大片白日光輝,內中又隱有毒煙瀰漫,夾雜著的是那駝子瘋狂絕望的嘶喊。
這是?
眾人正自莫名。
寧夜道:「他不該活捉我的。酒菜里我是沒下狠手,但是他活捉我之後,那就不一樣了……只是可惜了那顆剛到手的毒丸。」
最後一句,寧夜頗有幾分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