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修伊要返回渡鴉城的決定,拉塞特並沒有做過多反對,不過他表示要跟修伊一起去。
狂戰士們的脾氣雖然不好,但性情大多耿直。在拉塞特看來,不過修伊出於什麼動機,都是他救了自己,所以自己也應該回報他。何況這裡是南大陸,不是他的家鄉,身處異域,他也無處可去。
兩個患難中結識的人就這樣又重新回到了渡鴉城,不過在此之前,修伊先給兩個人做了一下相貌上的修改,只是拉塞特那超壯的身軀,卻是沒法掩蓋的。
從某種程度上說,假如沒有拉塞特,那麼只要修伊願意,沒有任何人能認出他來。可是有了這個傢伙,他就象是黑夜裡的一盞明燈,不僅照亮自己,順便也把修伊給照了出來。
最令人鬱悶的是拉塞特毫無這方面的自覺,在他的看法裡,自己的做法是報恩,而不是拖累。
但是修伊對此卻毫不在意從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修伊為什麼走到哪都有麻煩。很多時候他不是看不到潛在的危險,而是看到了也不在乎。
煉金材料市場已經明顯加強了守備力量。
看起來拍賣場的人雖然不知道修伊是誰,但也猜到了他一定是個煉金師。只有煉金師才會對筆記殘頁感興趣,也只有煉金師才能製造出連大地武士都無法看透的雲霧彈。
在這樣的情況下,修伊漫步在材料市場尋找著他需要的各種材料,神態優雅從容,仿佛是在自家花園中閒庭信步。相比之下,拉塞特的表情多少有些緊張,總是不時的東張西望。
「放鬆些,我的朋友。」修伊低聲說:「你臉上的表情就好象偷了別人家的雞,就算是白痴都能感覺到你的緊張。」
「我從不懼怕任何人!」拉塞特捏緊了大拳頭。
「不懼怕和不緊張是兩種概念。」修伊淡淡道:「我相信你是一個作戰時勇猛的武士,但那不代表你有足夠的定力。某種程度上說,你或許不懼怕戰鬥,不懼怕死亡,但你懼怕其他許多東西。」
修伊停下腳步,看看拉塞特:「所以,你總是不夠放鬆。」
拉塞特怔怔望著修伊,他很難想像一個少年怎麼能說出這樣直入人心的話來?在那之前他從未聽到任何人對他做出這樣的評價。
村子裡的人誇讚他的勇猛,俘獲他的奴隸主們則誇耀他的強壯,但是今天,他卻被一個少年給教訓了。
修伊說:「相信我,沒必要那麼緊張,既然你不害怕有可能發生的戰鬥,就沒必要在戰鬥前擔心什麼。」
「我只是不希望被發現而已。」拉塞特嗡聲嗡氣道。
「我也不希望,所以我們更要放鬆。」修伊拍打著他的臉:「別把自己弄得象塊石頭,放鬆你的關節,精神,不要到處亂看,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材料上。」
「我不是煉金師,對那些東西沒興趣。」
「那就看美女,這裡有很多姑娘可以看。」修伊笑道。
「是個好主意。」拉塞特抓抓後腦勺笑了。
修伊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迴轉身去,他正打算繼續採購材料,卻看到眼前一道熟悉的人影閃過。
修伊的身軀立刻僵住。
自從男人清醒之後,他就總是坐在船頭一動不動。
他可以從太陽升起的時候一直坐到太陽落下,期間連個手指頭都不會動一下。
你問他什麼,他都是搖頭不知道;你跟他說話,他就只是用呆板的眼神看著你;你給他吃飯,他就吃,你不給他吃,他絕不會張口要。
他可以靜坐一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無論你做什麼,他都沒有反應。
爺爺曾經不止一次用各種話語提醒這個男人,希望他下船,但是每次得到的回應都是那冰冷的充滿敵意的眼神。
幾次之後,爺爺再不敢和那個男人說話。
不過西蒙妮並不在乎這個,她堅持相信,這是神的安排。
「神的安排自有道理。」西蒙妮對她爺爺這樣說。
「我的西蒙妮,你就是太天真善良了。」每當如此,爺爺就會發出這樣的慨嘆。
的確,西蒙妮是一個非常純潔的姑娘,她或許不算太美,但她總是微笑,對生活充滿希望與信心。
她的眼睛裡,似乎只能看到美好的東西。
比如她現在就說:「至少他不是個壞人對嗎?壞人不會那樣,也許他很可憐,受到過很大的傷害?神靈把他送到我們身邊,是讓我們幫助他呢?」
爺爺嘆息:「你認為你能怎麼幫他?我覺得他就是一個傻子,連話都說不全,整天抱著他那把劍,不許任何人碰一下,也不理任何人。也許在他的眼裡,只有那把劍是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很擔心有一天他會發狂,會殺了我們。」
「不,我相信他不會,爺爺。」西蒙妮很認真的說。她指著自己的額頭:「神說,我們要學會用心去觀察人。我能感覺到他的心,或許曾經蒙塵,但依然是嚮往光明的。我會幫助他,爺爺,讓他重歸光明的懷抱。」
爺爺並不相信,但是西蒙妮卻堅決地開始執行她的計劃。
她要讓這個迷途的羔羊,重返神的懷抱。
從這天開始,西蒙妮每天對著那個迷一般的男子說話。
「嘿,你好啊,又見面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哦。」
「瞧,我們今天打了一條大魚也!好大的一條!」
「為什麼你總喜歡坐在這裡?我是說,你可以考慮換個姿勢,比如躺著?」
「嘻嘻,石頭人,你不覺得笑一笑會讓你變得更可愛些嗎?」
「……」
少女每天就是這樣,坐在男子的身邊,一個人自顧自的說話。男子不理她,她也不生氣。偶爾男子會回上一句話,西蒙妮就會高興半天,然後對著爺爺喊:「瞧,我又讓他對我說話了。」
然後男子就繼續坐著不動。
今天西蒙妮再度來到男子的身邊。
「嘿,我又來陪你了,我知道你也許不稀罕我,不過我還是覺得你需要幫助。」西蒙妮自顧自地說。
她沒指望男子理睬他,但是這刻男子卻突然說道:「我……不……需要……幫助。」
西蒙妮微愕,看了看男子,那刻直呆板的表情毫無變化。於是她很認真說:「不,你需要。你瞧瞧你,連話都說不好,結結巴巴的。我看這都是因為你說話太少的緣故。你以後應該多說說話。還有,象你這樣拒絕人,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你應該學會說謝謝。」
西蒙妮站在男子身前,很認真的開合紅唇,做出示範:「跟著我,說謝……謝!」
男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過頭去。
西蒙妮呆呆地站在那裡,好一會,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好吧,既然你不想學,我明天再來教你。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學會的。」
西蒙妮向船艙走去。
突然心中微感酸澀,一滴淚水從西蒙妮的臉上流了下來。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男子每天坐在船頭的習慣始終沒有改變,無論颳風下雨。
西蒙妮則同樣每天必定要抽出一些時間陪男子說話。
對於男子石頭一般的頑固,西蒙妮毫不介意。她是如此的天真,卻也是如此的固執與堅持。她每天堅持著陪男子說話,不管那男子說出怎樣的傷害她的語言,又或者乾脆對其無視,也從不放棄。
每當看到這樣的場面,爺爺就會嘆息著進入船艙,為自己的孫女心痛。
有時候會有別的船家經過這裡,看到那男子坐在船頭,就大聲對西蒙妮喊:「嘿,西蒙妮,那個男人是誰?你的未婚夫嗎?」
西蒙妮就會臉色漲得通紅,卻驕傲的挺起胸膛大聲說:「不,但他是我的朋友。」
終於有一次,又有船家經過,在看到那個男子後,大聲對西蒙妮說:「西蒙妮,為什麼你的朋友總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西蒙妮大聲回答:「因為他喜歡。」
「可是他看上去象個白痴!」
西蒙妮不滿大叫:「不許胡說,石頭哥哥不是白痴!」
「石頭?他叫石頭?哈哈哈哈!」船家發出了放肆的大笑。
西蒙妮小臉蛋漲成一片血紅:「不許你們侮辱我的朋友,不然我再不會理你們了!」
船家大笑著離去,西蒙妮氣鼓鼓地坐在船頭,一句話也不說。
「為……什麼……要……幫……我……說話?」男子突然問。
西蒙妮楞了楞,她回答:「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既然我把你當成朋友,就應該要幫你。而且我知道你不是白痴,只是……」
她說不出只是什麼,因為她對這個男人一點都不了解。
她不了解他是什麼人,來自何方,是做什麼的。
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
這讓她有些難過,便有些說不下去。
「只是……什麼?」男人問。
「只是……有些冷漠吧。」西蒙妮勉強擠出一點笑。
男人看著她的笑容,突然說:「你……今……天……的……笑……不……好……看。」
西蒙妮愕然。
男人問:「說……謝……謝……能……讓……你……笑……得……好……看……嗎?」
西蒙妮呆呆地點了點頭。
於是男人說:「那……麼……謝謝。」
西蒙妮呆楞了半響,突然大叫著跳起來:「爺爺,他說謝謝了!他對我說謝謝了!我就說能成功的!他不是天生的冷酷無情的人!」
西蒙妮一把抱住了那男子,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
男子覺得,那笑容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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