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彩面無表情,閉目不語,兩點晶瑩淚珠,緩緩滴落在船板上。
王隨真本來想怒斥陳光彩不講道理,無理取鬧,無緣無故突然翻臉偷襲自己,一腳把自己的腿給踢斷了。
但見她剛剛被自己擒住手腕之後,既不躲避,也不反擊自己的重掌,反而呆若木雞,靜靜等死,看那意思,竟似欲死在自己掌下,心中便驚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也幸好他勁力收發由心,情急之下,掌力回收外加改向,這才沒真的出事,不然剛剛那一掌他動了真火,已然用上了八成勁力,這一掌真打上了,陳光彩別看是人仙至境,還是什麼西海龍王,就是不死也殘。
王隨真見陳光彩不語不動,默默流淚,本就聰慧敏銳的他,瞬間就明白了陳光彩的心思:「光彩姐定然是剛剛在那個圓球里看到了什麼事情,所以光彩姐才變成了這樣。」
想通了這個問題,王隨真馬上明白了陳光彩的心意。
恨的揪心,只是因為愛的痛心。
恨有多濃,愛有多深。
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歸根結底,我們愛的不是他,也不是她。
我們人類所愛戀的東西,只是自己的求不得,罷了。
男女之愛,不過如此。
所以人們常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那如果偷著了怎麼辦?
偷著了就沒辦法了,只好棄之如敝屐,擲之如破鞋了。
這並非是人的本性。
這是因為已經做了欲望的奴隸。
人不能做欲望的奴隸。
如果做了欲望的奴隸,就會永永遠遠也無法滿足。
欲望是無窮無盡的,欲望是層出不窮的,欲望是永恆存在的。
如果欲望能被滿足,那你一開始就不會有欲望,一開始就不會產生欲望。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被寵愛的永遠都有恃無恐。
因為只要輕易得到的,就不必在乎,這就是欲望的本質。
所以俗世中的男男女女,情情愛愛,總是各自痛苦。
欲望就好像一輛行駛在沒有摩擦力,沒有阻力的軌道上的火車,只會在被摧毀的時候才能停下。
但欲望卻又是世界前進的動力。
所以適可而止的欲望,是最難能可貴的。
制己者傑,悟己者聖,超己者入雲脫天。
「光彩姐是心底里憐惜我,她心裡實是恨我被紅香姐刺死,卻半分也不反抗,所以才含恨對我出手麼?」王隨真心念電轉,越想越多,心中暗暗問自己:「如果將來真的發生剛剛圓球中發生的事,紅香姐想一劍刺死我,我我應該怎麼辦?」
奮起還擊?
還是束手待斃?
又或者逃之夭夭?
應該怎麼辦?
王隨真越想心底越煩亂,想起楊紅香,不由得心裡又是一陣甜蜜,心中暗道:「不不這絕不可能,紅香姐她怎麼可能對我下此毒手?這圓球里的事物,定然都是鬼怪作亂,胡說八道,胡編亂造的!絕不是真的,也絕不會真的發生。」
無法可想,無法可施之下,王隨真只能得到這個結論。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以王隨真的聰慧,怎會不懂這個結論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如果說剛剛圓球里的影像都是子無須有的,那自己枯木神功大成之時做的那個夢,又做何解釋?
那個夢如此的真實,如此的深刻,王隨真怎麼可能忘記?
而且當初師爺沐風之還說過,枯木神功,其效如神,那個夢是枯木神功對自己未來的一次大危機的警示。
這些種種徵兆,無不表明,剛剛圓球里展示出來的事情,必定會發生,絕不是什麼鬼怪胡編亂造的。
但王隨真縱使再聰明,也無法堪破這件事,更無法找到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不過人都是這樣,如果解決不了問題,沒關係,把提出問題的人解決掉,也一樣能搞定這件事。
王隨真無意識的就採納了這個辦法,先把圓球能預測未來這個事判定成謊言,那圓球里出現的任何影像,自然就都不值一哂了。
當然了,枯木神功的預警和師爺的話,自然就假裝沒發生過就行了。
或者假裝自己忘記了也可以。
總而言之,這就叫自欺欺人。
不過,自欺欺人,也是人活下去的一種方法。
雖然這個方法似乎很糟糕,並不能真正的解決問題。
但這個方法確實行之有效,確實能讓人快快樂樂的活下去。
王隨真得到了這個結論之後,馬上就輕鬆了不少,他鬆開了攥著陳光彩手腕的手指,安慰道:「光彩姐,你莫哭呀,那圓球里顯示出來的事情當不得真的,看看就算,不必往心裡去的。」
陳光彩並不回答,背過了臉去,默默無語。
王隨真輕輕嘆了一口氣,從懷裡拿出了一方絲帕。
這方絲帕做工精美,上面是蘇繡繡的鴛鴦牡丹,色彩鮮艷,栩栩如生,隱隱還有幽幽香氣從絲帕上傳來。
看到這張一直貼身攜帶的絲帕,王隨真不禁再次想起當時紅香給自己絲帕時的情形,心底里又涌過了一縷甜蜜之意。
「光彩姐,是我不好,我不對,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王隨真邊將絲帕遞給陳光彩邊誠懇的道歉。
女孩子哭了,最好還是哄一哄,王隨真有些單純的暗暗想道。
不過,他顯然還沒有深入了解過女人的心思。
其實女人哭,往往並不是委屈,而是一種另一個意義上的進攻。
武器不單單可以是力量,還可以是眼淚。
人類這種高級動物的邏輯,跟大自然中的動物畢竟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陳光彩順手接過了絲帕,她那雙英氣十足的鳳目之中,一下子就瞧出了這方絲帕上的端倪,不動聲色的輕輕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滴,順勢聞了聞絲帕上的味道,淡淡道:「多謝隨真弟弟了,不過,這方絲帕似乎是個女人的?是你那位在并州的妻子朱玲玲送你的吧?」
王隨真完全沒想這麼多,這時才有些後悔,自己的這個行為似乎有些輕率了,張口結舌的道:「這個不不是」
王隨真的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這方絲帕跟朱玲玲一點關係也無,而且王隨真自認為自己是君子坦蕩蕩,無事不可對人言,這種小事他自然不屑於撒謊騙陳光彩,但如果說這方絲帕是紅香姐送他的,剛剛平復下心情的陳光彩會不會再次做出什麼不可預料的行為來,這可難說的緊。
所以一向雲淡風輕的王隨真,第一次卡了殼,說話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還是他在除了楊紅香之外,第一個能讓他說話結巴的人。
陳光彩冷哼了一聲,隨即又長嘆了一口氣,搖頭將絲帕還給了王隨真,有些憂傷的低嘆:「我是個命苦的女人,不需要任何人來可憐我,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一個沒有自己,心中只有女人的男人。」
王隨真將絲帕收了起來,默然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嗎?別人想殺你,你就不會還手嗎?剛剛打我打的不是挺用力的嗎?你看我手腕都被你攥腫了!」陳光彩突然嗔怒的說道,邊說邊把自己的手腕遞到了王隨真面前。
只見原本潔白如霜的手腕,此時已變的又黑又紫,腫起來好大一圈。
顯然是剛剛王隨真情急之下,發力過猛,將她的腕子給捏傷了。
王隨真訕訕的說不出話來,心中暗道:「光彩姐你好不講理,手腕腫了又是什麼大事了?我現在大腿都被你踢斷了,我都沒吱聲呢,你再說,我把褲子脫下來讓你看看我的屁股,我的屁股現在肯定青紫的比你的手腕厲害的多!」
不過這話他只是心中暗想,並沒有真的說出來。
因為他明白,女人不是一種能講理的生物,你跟女人講道理,那純粹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女人根本就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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