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很大。
袁苗手裡抱著袋子,鑽進了出租車。
還沒來得及擦汗,就對司機說,「師傅,去電視台。」
司機剛拉了個大活兒,心情正好,就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笑著說,「在電視台工作?這活兒好,穩定,錢多。」
袁苗笑了笑,沒有說話。
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毒辣的陽光晃的世界五彩繽紛。
以前看電視的時候,從來不知道錄一期節目這樣費勁。熬夜是家常便飯,而由於是直播,正式播的這一天,不管事先準備的有多充分,總會有出奇不意的bug。
比如說今天,居然忘了台本。
裡面又開始叫,「袁苗還沒回來嗎?指望她干點事。」
是製作人何軍的聲音。袁苗連忙迎上去,正好碰上他指著她的鼻子,「怎麼幹的活兒?丟三落四的不說,讓你取個東西都這麼久,大家都等著你?」
袁苗忙低著頭,「對不起,對不起……」
職級低,就是為了混口飯吃。她沒有任何解釋,只是低著頭不住的貌似很誠懇的道歉。
直播節目,不能大意。袁苗作為低職級的職員,一絲不敢鬆懈。台上的人是知名公眾人物,所有人都在盡力的表演著自己的角色。台本她在來的路上看過。有些事,只有換了角色,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比如像今天的事。
隨便罵,什麼也不辯駁,因為不需要,也不會有人在意。即便這個腳本本來也不是她負責,即便她頂著外面的大太陽,不歇氣的跑回公司、還碰上電梯維修,結果是跑樓梯往返。
真是好奇,以前怎麼會相信世界上有什麼是「應該」,有什麼是「道理。」
呵呵,現在看來,不過是被教育的不夠。
台上各位笑語晏晏的對著鏡頭道再見,袁苗鬆了口氣,劉樂冰站過來,「今天又挨罵了?」
袁苗笑笑,沒說話。
袁苗與世無爭,劉樂冰則有追求的多。他不滿何軍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袁苗和誰都不遠不近,也稱不上是好友。
劉樂冰看著她忍氣吞聲的樣子,無奈的搖了搖頭,「真不知道怎麼說你好。」
「我就是為了混口飯吃。」袁苗安靜地說。
「你至於嗎?」劉樂冰恨鐵不成鋼。
袁苗站起來,「該收拾東西了。」
錄完節目的現場,跟吃喝完的盛筵一樣,讓人覺得頭疼和荒涼。
今天主要人物一反常態的沒有立刻撤,反倒在原地聊著天,袁苗收拾著東西,間或聽明白,原來他們在等什麼人。
有個女嘉賓可能是要去洗手間,經過袁苗時,裙解被器材剮到,人往前趔趄了下,「哎呀。」她叫了起來。袁苗回頭一看,見她正在摸著踩著恨天高的右腳,便過去,「怎麼了?」
女嘉賓抬起頭,恨恨地說,「你們都怎麼收拾的東西?」一邊蹙眉,把腳尖試著點了點地,誇張的叫了起來。
何軍讓她的叫聲給驚動過來,一看見這陣勢,指著袁苗就罵,「又是你!你是不是非要讓我炒了你才消停?」
「對不起……對不起……」袁苗低頭道歉。
還是劉樂冰看不過去了,「何總,這器材就在那兒,一直沒動,是這位楊小姐自己的裙子太長……」
「用你出頭?」何軍轉向劉樂冰,「這裡你作主了?」
袁苗拉了拉劉樂冰,轉向何軍,「是我的錯。對不起,楊小姐。對不起,何總。」
那位叫楊敏的女嘉賓帶著點笑,「何總,這是我錯了?」
「哪裡哪裡。」何軍陪著笑,「楊小姐,您來我們這兒,當然得我們負責您的安全。您扭了腳,肯定是我們不對。他們不懂事,你別和他們一般見識。」回頭對著袁苗說,「還不快過來扶下楊小姐?」
劉樂冰才要說話,讓袁苗拉住,平平靜靜走過去,扶著楊敏的胳膊,試著走了兩步,楊敏臉上的痛楚分明的顯示出來。
「楊小姐,您最好脫下鞋」。袁苗建議。
楊敏掃了她一眼,袁苗默認,繼續扶著她慢慢走。
「袁苗,我看楊小姐傷的不輕,這樣吧,你背上楊小姐。」背後傳來何軍的話。
袁苗沒說話,等了會兒,看楊敏回頭,對著何軍笑,「何總,不用了,怎麼好讓人家背我呢,我慢慢走吧。」
袁苗看見何軍眼裡的警告,平靜的走到楊敏身前,俯下腰,「楊小姐,上來我背您。」
「哎呀,不用了,這多不好……」
「楊小姐,你就讓她背,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誰讓沒有輪椅。」
好在現在的女人都以瘦為美,袁苗吃力的往前走著想。她忘了,楊敏雖然輕,但是營養良好的輕。她瘦,而且是營養不良的瘦。
洗手間離門口比較近,她盡力走的快些,由於半低著頭,更忽略了前面的情況。等她發現面前有人時,已經離得很近了,她抬頭想讓開,卻看清對面的人。她的心忽地一下,仿佛瞬間跌下深淵。
袁苗下意識的直起了腰,背後的女人就落了地,「哎喲。」袁苗才想起來自己的工作,「楊小姐,你有沒有怎麼樣?」
楊敏卻看著來人,「諸總,您來了?」
諸一珩沒有說話,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何軍已經迎了上來,「諸總,您到了,您還親自來這裡。」
袁苗不吭氣地閃到一邊,低頭站著,五年來第一次聽見那男人說話,「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噢,」何軍的聲音里都是諂媚,「是這樣的。錄完節目,大家聽說您會親自來視察,都覺得很榮幸。這個員工不是很得力,東西沒收拾好,絆著了楊小姐,扭了腳。」
袁苗感覺有道視線在自己身上掠過,「這麼不得力的人,還留著幹什麼?」
「是是是,諸總,我也早想辭了她,原來只是想給她個機會,沒想到她不知悔改,還捅了這麼大的簍子。是我太仁慈。」然後轉向袁苗,「你明天不用來了。」
袁苗抬起頭,平心靜氣,「好,何總,但我希望按照勞動法,補給我應得的錢。」
「你別不識好歹。」何軍惱羞成怒,「你的失職造成楊小姐扭傷,這個醫藥費我還沒和你要呢。」
袁苗才要說話,劉樂冰說,「何總,都說了器材原來就放在那裡,是楊小姐自己的裙子太長。這麼明擺著誣陷,不合適吧?現場有那麼多攝像機,隨便調一個看看,不就知道了?何總您急什麼?」
何軍的臉變成了豬肝色,偷偷看一眼諸一珩,發現他正陰晴不定的看著劉樂冰,便一挺身,「你——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劉樂冰笑的邪,「你以為都和你一樣,見個主子,就要搖尾巴?」沒等何軍再說什麼,他拉著袁苗,「走,什麼破地方。」
袁苗低著頭,任由他拉著自己,擠過諸一珩,走向門口。
沒想到一份工作這麼容易的就沒有了。
站在街頭,端著極其簡單的東西,袁苗有一種茫然。
劉樂冰說,「我們是不是該去吃一頓慶祝慶祝?」
袁苗轉向他,「你倒是何苦?」
劉樂冰咧嘴一笑,「路見不平一聲吼,這有什麼?再說我早就不想幹了,不就一份工作嗎?又不是多好,哪兒不能再找一份?」
袁苗轉過頭,平靜地說,「可我就未必能再這麼容易了。」
「為什麼?」
「大學沒畢業,還有前科,你說我去哪裡找工作?」
劉樂冰吃驚的連手裡的東西都差點落了地,「你說什麼?你大學沒畢業,還有前科?你坐過牢?」
一切都源於五年前,那時她還是諸一珩的妻子。天翻地覆只一瞬,這五年,君歸君,奴歸奴,各人走各人的路。她離開了原來的城市,沒想到兩人居然還能再見。
前塵往事,像街上的行人,如潮水一般,不知從哪裡來,又不知去向了哪裡。
如果有選擇,她希望能消失在這浪潮里,再也不要被找到。
驀然回首,就像她忽然明白這世界根本沒有「道理」二字一樣,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之前對他的所有不懂。
只是已是塵埃落定,再也無力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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